她是一個劍靈,容顏絕麗的劍靈,也是心如冷冰、幾乎不曾有過情緒波動的劍靈。
除了幾千年前,她的父親,也就是將她鑄造成形的那位靈妖族的鑄兵大師,在她面前倒下的時候,她感到悲傷之外,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但她情緒就如同從未有過輕風吹拂的冰湖,不起絲毫波瀾。
純凈無瑕,卻如一潭死水。
那個無比遙遠的黃昏,夕陽如血,紅光籠罩大地,將靈妖族駐地的冰川世界都映襯的無比妖艷。
某座冰峰之上,有一道如樓閣般龐大的玄色鑄兵爐。
爐內神火升騰,猶如煉獄一般。
但是,這是對其他人而言,卻是她的誕生之地,母體誕下的胚胎也似。
爐蓋突然炸開,億萬道彩色星光閃爍,旋即漸漸的匯聚成型,她便是誕生而出,纖長的身軀,猶如流暢著的星河。
“成功了,終于成功了。”那位枯瘦如柴、眼眶深陷的靈妖族老者抬手一招,璀璨的星河應手飛來,在他掌間凝聚成劍體,妖族老者雙手捧著她,喜極而泣。
一滴滴的眼淚,宛如春雨,星星點點的落下來,滋潤著她美麗的臉頰。
在淚滴之上,她能感應到父親身體的溫度。
“爹爹。”劍靈仿佛一個初生嬰兒般睜開懵懂的眼來,在這個陌生的老者身上感到莫名的熟悉感,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她的鑄造者,于是心中也是有著淡淡的欣喜。
她也猶如人類的幼嬰一般,想躺在爹爹的懷抱中,也想伸出手掌,去撫摸爹爹慈祥的臉頰。
然而,枯瘦老者突然身子一顫,接連吐血,以至于頷下的胡子都被鮮血浸染。
“你怎么了?”劍靈擔憂,于是傳遞過去一個念頭。
枯瘦老者卻沒做任何回應,而是將她捧在手中,仿佛端詳女兒一樣端詳著,眼中的愛護之意,無須言語傳遞,她已是明白的清清楚楚。
擔憂的情緒從劍靈心中褪去。
她心里有著羞赧而雀躍的歡喜。
她貪婪的躺在爹爹的懷抱中,以為這種安詳會持續下去,傳遞千萬年。
然而,下一瞬,枯瘦老者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紅來,連忙將她拋向遠處。
雖然剛剛誕生,但她的劍刃已是鋒銳無匹,如插入豆腐一般插入遠處的山巖,直沒入柄。
“爹爹,爹爹。”她仿佛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小孩子一般,忍不住哇哇的哭了起來。
枯瘦老者彎下腰去,突然吐起血來,血水漸漸的在他腳下的大地匯聚成小小的湖泊。
她突然明白了,爹爹是怕弄臟了她的身子,這才提前把她遠遠拋出。
“沒關系的,我不介意的。”她又傳遞個念頭過去。
在尚未被人認主之前,兵器和鑄造者之間,有著心靈感應般的奇妙聯系。
然而,枯瘦老者已經無法回應她了。
他直不起身來,一口一口的咳血,蒼老的身軀顫抖,如同深秋瑟瑟發抖的黃葉,雖然有著燦爛的脈絡,卻比蝴蝶的翅膀更脆弱。
透明而脆弱,仿佛一撕即碎。
附近的大地都被血水淹沒。
血流成河。
突然,枯瘦老者直起身來,深陷的眼眶中,雙目炯炯,仿佛不滅的火焰,又像是懸在天際最最明亮的星辰。
“神劍既成,吾心無憾矣。神劍既成,吾心無憾矣。哈哈哈…”枯瘦老者深深的凝視著遠方的她,炯炯雙目之中,露出無比虔誠的神色,放肆的大笑起來,淚流滿面,淚雨如傾。
“爹爹,別出聲了。要…保重身子啊。”劍靈雖然不通世事,卻也知道爹爹情況不妙,哭泣著說。
枯瘦老者這會子卻像是聽不到她的話,兀自保持大笑的姿態,身軀隨著笑聲的延續,不住的顫抖,由衷開心的顫抖。
似是種達成心愿、百死無悔、放下一切的大超脫。
突然,他蒼老的身軀一震,七巧都流出血來,一道道血線,沿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心跳聲也是停止。
借著彼此間的感應,劍靈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哇哇,爹爹,爹爹。”劍靈大哭起來。
每過多久,第一個欲收服她的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是當時擔任靈妖族族長之人,是位仿佛有著霸絕天下般氣質的中年人,臉如刀削,目如閃電。
他粗大有力的手掌,覆蓋于她的劍柄之上,躊躇滿志的聲音響起:“神劍,若從了我靈皇,我帶你征戰天下,掃蕩寰宇,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如何?”
劍靈搖頭,拼命的搖頭。
族長靈皇不愿放棄,溝通了許久,卻始終沒成功。
“不識好歹。”靈皇無奈,只得將她放回原處,拂袖而去,離去的時候不悅的說道。
很快,她就迎來了第二位嘗試者,這是當時族中最出色的天才,是位桀驁不馴的年輕的驕子。
驕子將年輕修成的手掌,覆于劍柄之上,此時他桀驁的臉上充滿了自信。
自出生以來,他一路順風順水,從未知道失敗是何滋味。
然而,那位驕子使盡了各種手段,然而劍靈很不喜歡此人看她的目光,那種赤裸裸的功利怎么都掩飾不住,因此,不管對方傳遞什么念頭,她都一概拒絕。
“哼,狗娘養的婊子。”那年輕人離去時,嘴里咒怨般的嘀咕道。
她沒做理會,只是心里愈發悲傷,哀怨的想道:“爹爹,你在哪里呢,我不喜歡在這里,我好想你。”
后來,又來了各式各樣的嘗試者,雖然都是族內的優秀天才,但均是帶有或隱藏或赤裸的企圖心,她很不悅的企圖心,因此皆是遭到了她的拒絕。
在一次次的嘗試中,她的心逐漸冰封起來,形象也產生變化,從幼嬰到女孩,再到高貴冷艷、傾國傾城的少女。
她的氣質越來越冷艷,對接連不斷、猶如過江之鯽的嘗試者們,她心中連反感也不再產生,心如磐石。
而嘗試者們就像是在山道上行走的客人,客人再多,山石也不會因他們而產生任何改變,連失敗后的咒罵也一概無視,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心腸卻是越來越冷硬。
有時候,她也會知道嘗試者們的近況。
比如,從某位族長得知了第一位嘗試者靈皇的狀態,這位本想稱霸天下的靈妖族族長,死于敵族數位頂尖高手的暗算。
這是從后面打算繼任前者遺志的人們的口中得知的,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繼承前輩未完之志愿,為了靈妖族,亦或為了天下大義,卻也引不起她的任何回應。
無數人心懷期待的來過,嘗試過,旋即無奈的離開,咒罵著離開,失落著離開,氣憤的離開。
來了又散,散了又來,可不管過來和散去,都不能讓她的情緒蕩漾起絲毫的波瀾。
她將心湖冰封起來,一封數千年。
冰封數千年的心湖,無視謾罵,亦無視贊譽,無視詆毀,亦無視諂媚。
無視,無視,無視…
她的心湖的解封,是在數千年后。
又一次被人拿在手里,這次卻是小小年紀,便已出落得甚是嫵媚的小女孩。
小女孩雖然還未常年,但身上那種清純和嫵媚兼具的氣質已是形成,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
這自然便是幼時的菲菲了。
“姐姐,要不,你就從了我吧。”仿佛輪回一般,和第一個嘗試者靈皇類似的話語,從菲菲口中傳出。
菲菲手捧冰流劍,笑瞇瞇的望著她。
“不用白費功夫了。”姐姐的稱呼,讓劍靈心中略微生起一絲好感。
雖然以往的嘗試者中,也不乏女孩,但菲菲望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純凈,如同一個不通世事的小獸一般,這與那些女孩有著本質的不同,這一點她還是分辨的出來的。
但是,僅此而已,她已是拒絕了幾年前,不可能因為一絲絲的好感,就打破數千年來的平靜生活。
縱然身處喧囂之中,謾罵里面,她依然可以過得很安靜,安靜的度過數千年。
菲菲開始死纏爛打起來。
可劍靈活了這么大,什么死纏爛打沒見過,只是不語。
好幾個小時后,菲菲口感舌燥,可憐巴巴的說:“看來是我魅力不夠啊,都不帶理的。其實,也不是我有多么的喜歡你,是爹爹讓我來的,我做不到,他會不開心的,真的不能從了我么?”
“當然不能。”劍靈回答,旋即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
她覺得會在對方身上看到和以往失敗者如出一轍的反應。
這是定律,數千年都不曾改變的定律。
“那好吧,姐姐,我要回去練功咯。不用功的話,爹爹幾乎怪我咯。有空再來看你哦。”菲菲沒有生氣,說話時笑嘻嘻的,放下她,干脆利落的離開。
也不知怎的,劍靈寒冷數千年的心情,就在今朝有了一絲絲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