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鏡明打量著公孫明月,心緒復雜。
能把李魚這名王廷的最大威脅看得這么透徹,能把局勢看得如此透徹,并做出合理應對,這才是真正的謀國之士,想想如今的王廷長老會群修,不是自大成狂魯莽沖動,就是膽小怕事只想茍且偷安,要么就是自私自利,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
思量了片刻后說道:“不去找赤血城和李魚的麻煩,這不難,老夫可以下一道命令,可以約束不安份之人!
不過,公孫晟已死,王興如今不知身在何處,至于公孫伯彥…煉制爆炎法器乃是一件大事,此刻把他抓起來交出去不合適,這三人根本就無法交給李魚,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又豈能老實下來?”
公孫明月皺了皺眉頭,問道:“老祖真的認為公孫伯彥能煉制出爆炎法器?”
公孫鏡明沉默,他也不能確定,公孫伯彥既不擅長煉丹也不擅長煉器,搞個陰謀詭計還行,煉丹煉器根本不是他的所長,而煉丹、煉器這個東西,不是勤奮就能做到的,公孫伯彥用了十余年的時間沒能煉制成功爆炎法器,再給幾十年恐怕也未必成功。
“當日強行奪取中州各大修士之城和坊市,目的正是沖著煉制爆炎粉的靈藥而去,結果呢,藥仙谷、問天宮、神桑宮已經先一步下了手,市面之上的靈藥已被他們提前購空,難不成,我王廷要去四處征伐劫奪靈藥?
青州眾修如今駕馭的戰艦遠勝我王廷神風舟,聽聞正是出自他之手。
神臂弩、爆炎法器、戰艦…他的腳步從未停過,即便造出了爆炎法器又能怎樣?
整個天下都想和他結為盟友,為何我王廷偏偏要與他為敵?王廷若以整個天下為敵,這天下又如何會被王廷掌控?”
公孫明月的聲音再次尖銳了起來,說罷,竟是起身走出了大廳,胸膛陣陣起伏,顯然是心中有怒火難平,卻又不好在公孫鏡明面前發作。
兩名婢女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后,各自沖著公孫鏡明施了一禮,快步沖著公孫明月追了過去。
陳公公抬了抬腿,有心想跟出去,猶豫了片刻,卻還是留了下來。公孫鏡明畢竟是金星老祖,公孫明月可以耍耍脾氣,他一仆從下人,還是要給些面子的。
公孫鏡明暗自尷尬,當日,公孫無極提議和李魚交好,逼著公孫明月寫了一封信結好李魚,結果,回頭又托請摘星樓捉拿或擊殺李魚,這本就是兩手準備,可偏偏摘星樓就失手了,惹得李魚大打出手,公孫淵為此沒少招罵,公孫明月心中有氣,也屬正常。
此時追出去不合適,拿起桌上的茶盞,不慌不忙地喝起了杯中已涼的茶水,緩緩平復心緒,目光掃過大廳內的擺設,突然起身,走到了屏風之后的一張木案之前。
這張寬大的木案之上,放置著一個巨大的沙盤,軒轅大陸十三州,魔州、妖域、魔域,雖是縮小了無數倍,卻無一缺損,名山大川,湖泊、沙漠、冰川,甚至連幾座海外大島都在這沙盤的囊括之中。
此刻,沙盤之上標注最清晰的就是十三州各大宗門的山門位置,以及王廷各支精銳力量的分布位置。
在青州方向,一面面顏色各不相同的旗幟插在了一處處山巒、城池之間,仔細看去,青州的位置和昔日已不相同,湖州一部分疆域已經插上了青州的旗幟,青州南部赤血城所在位置,插的各種旗幟最多,原本歸屬于異族的區域,如今竟有不小的一片空白。
目測衡量了一下,以赤血城為中心的萬里區域,異族已全部撤出。
公孫鏡明目光一閃,皺了皺眉頭,他并沒有收到異族遠離赤血城萬里的消息,難道說,公孫明月的消息渠道比他還靈通,還是說,公孫明月預測到異族要撤離這片區域,不敢和赤血城比鄰而居?
再仔細回看湖州的位置,用三色旗幟來標定的疆域同樣比目前器靈宗、風雷殿、云霄閣三宗實控疆域要大,以大湖為分割,東南方向的大片面積變成了青州地盤,就連兩州分割線都做了改變。
公孫鏡明心中頓時生出幾分不快,青州勢力還沒有擴張到這里呢,公孫明月竟然已經把這部分疆域劃給了青州,這是不是有些過份了?
剛想到這里,腦中卻是靈光一閃,“難道說,公孫明月是有意如此,讓出地盤以做道歉,以此來解決這次危機?”
以大湖為分割,東南方向原本就是萬獸宮的傳統勢力范圍,這片區域之內的中小宗門能夠存活,皆是和萬獸宮有一定親緣關系,定期向萬獸宮交納資源,求得萬獸宮庇護,而在這片區域之內還分布著眾多的妖族、異族部落,山多水多,不利于耕種,凡人數量稀少,大多是不毛之地,即使把這片地盤劃給了青州,王廷也不損失什么。
而在這片疆域的西南方,大湖的對面,乃是剛剛站穩腳根的青云宗,東北方向,則是另外三家鼎足而立的湖州大勢力,雖沒有金星老祖,實力卻不遜于風雷殿、器靈宗、云霄閣,有這座浩瀚的大湖,有這四大勢力在,青州三宗并不易擴張。
再往深處一想,整個青州都已經舍棄了,再舍棄一片湖州疆域也算不得什么。
若能就此解決麻煩,卻是比公孫康、郝賢等王廷俘虜被殺了要強得多,對如今的王廷來說,每一名銀星修士都是生力軍,都很重要,何況,這公孫康還是公孫無極這一系的嫡親后裔,想到這一點,公孫鏡明頓時不再糾結著把公孫伯彥交出去的利弊。
公孫伯彥的后臺乃是公孫哲,而如今公孫哲已經不在,總不能為了公孫伯彥的命而放棄公孫康的命吧?
李魚沖王廷要三個罪魁禍首,王廷不可能一個也不舍得交出去,否則,根本就沒法和李魚去談判,至于送地盤做補償,這地盤原本就是青州眾修從萬獸宮手中搶來,只不過順水推舟而已,至于這片地盤從湖州變成青州,也沒有多稀奇,數百年前,青州的地盤遠比現在大許多,只不過后來衰敗了,被人瓜分了。
有了應對之策,心中的塊壘頓時散去。
再來看這沙盤,頓時順眼了許多,而這沙盤之中暗藏的玄機也漸漸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各州之地,每一個大宗門附近,幾乎都有王廷暗中隱伏的力量存在,而有一多半的大宗門,王廷已經派影衛滲透了進去。
如今,唯有青州是個例外,四大勢力雖強行收編了各大中小宗門,卻并沒有把這些宗門的修士納入山門之內,而是任由這些中小宗門和世家各自在自己的地盤上生存,只是名義上的控制,這就讓王廷難以把影衛放進四大勢力的山門之內。
好在,四大勢力聯軍之中有中小宗門修士,王廷還能掌控住青州動向。
不知不覺間,公孫鏡明在這沙盤之前已是站了一個多時辰,把自己代入各大宗門,嘗試著去替各大宗門考慮,考慮他們的訴求,考慮他們的發展,考慮他們的內外部矛盾,考慮他們接下來會向哪個方向出擊,會和哪家勢力結盟。
這沙盤若是棋局,他如今就是執棋者,正在和天下各大宗門對局過招。
陳公公就站在他身后,也不打擾,乖巧地給他重新沏了茶水。
“把這帝位交給明月…不妥,她還是個孩子,沒有定下道侶,把長老會交給她?還是年輕了一些!”
公孫鏡明突然開口道,仿佛是自言自語地斟酌,又仿佛是在詢問陳公公。
陳公公愣了片刻,張口要回答,卻又悚然一驚,止住了口,這種事情,是他能夠參與其中的嗎?爭奪帝位的人多了去了,帝位在握就代表著利益在握,爭奪長老會長老的人同樣有一大堆,公孫明月若突然獲得高位,他當然水漲船高,會得到更大的利益,可今后飛來的明槍暗箭也會多起來,是福是禍還真難說。
“你在這銀星六階已待了不少年頭,難道就沒有想過更進一步?”
公孫鏡明再次開口道。
這一次,陳公公明白,確實是在和他說話,陪著笑臉答道:“回老祖的話,老奴能有如今的修為,已經知足了,公主賜下的丹藥不少,老奴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向前進一小步!”
“小滑頭!”
公孫鏡明回頭瞥了陳公公一眼,“我王廷若派人去青州和談,你覺得誰人合適?”
“這…老祖說笑了,老奴就一下人!”
陳公公的笑容有點牽強,心中則在罵娘,王廷政務,他一太監哪有資格在外人面前妄議,多嘴的話豈不要掉命?
可看到公孫鏡明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幾分寒意和不悅,頓時又猶豫了,心肝打顫,這位老祖看起來和善,可卻執掌王廷內衛殺伐大權,宰了他如宰雞。
他也明白公孫鏡明的意思,公孫明月賭氣離去,公孫鏡明這是不好意思再去找公孫明月討問計策,想從他口中套話。
“這個…既然是要和談,老奴覺得應該要找一個和李魚相識的熟人,原青州王公孫浩然麾下應該有這樣的人,不熟的話…不好談呀!”
陳公公最終還是妥協了,提出了一個建議。
他其實也明白,公孫明月賭氣離開,未必就是真的生氣,恐怕是不想親口道出這個主意,故意讓公孫鏡明去猜,畢竟,把公孫伯彥送給李魚替換回公孫康,把湖州割一片疆域送給青州做為賠償,對王廷來說,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公孫鏡明:“老夫聽說你和這李魚相熟,不如,你去走一趟如何?”
陳公公臉上的笑容僵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祖折煞老奴了,老奴…老奴只是一個閹人,如何能當得起這份差使?”
額頭之上冷汗浸浸,他可不愿背這口黑鍋,何況,他也的確沒這個資格,奉命在王廷內部傳個旨還可以,去和李魚談判,去把疆域送人,他有幾條命?
“若是派你家主人去呢?”
“這個…公主代表著王廷顏面,不合適!”
陳公公硬著頭皮拒絕,連連搖頭,緊跟著,竟是砰砰沖著公孫鏡明磕起了頭來。
“你這殺才倒是知道護主,起來吧!”
公孫鏡明沖著陳公公抬了抬手,“告訴你家主人,接下來她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帝位,一個是王廷長老會輪值長老!”
說罷,公孫鏡明抬腿沖著大廳之外走去。
這一次,他終于拿定了主意,要向公孫無極、公孫治建言,要讓公孫明月主政王廷事務,放眼王廷,能有公孫明月這般眼光,這般格局,這般手段之人,少,更關鍵的是,公孫明月能看透李魚,能提前預知李魚想要做什么。
想起李魚,他還是有些頭疼,這小兒,竟成了王廷頭號大敵,比青木尊者、金陽子還要難纏。
可奇怪的是,對于李魚,他偏偏生不出多少仇恨,反而有些想與其會面交談的想法,想看看李魚的腦子里究竟藏著多少稀奇古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