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聲。。。
高大的木樨樹下的院子早在年節前已經被清理開,從院子外到客堂內都擺放起了一張張的圓桌,四下都是來來往往幫忙的人群。
今天是大年初八,也是小叔葉明旺結婚的大好日子。
秀水縣這邊風俗一般婚禮都有好幾天的時間,第一天晚上是開席,第二天是正酒,第三天是回‘門’。其中正酒這一天中午一般是‘女’方家是正席,晚上則是男方的這邊。第三天的回‘門’則是兩方都有請客。
而且這種筵席是流水席,菜‘色’豐富,雖然不是什么八大碗之類的,但一般桌面上一般都有兩個牛羊‘肉’的主鍋,然后有零嘴的‘花’生瓜子,也有甜湯,‘雞’鴨魚之類的也是不缺,另外就是一些爆炒的小菜,還有秀水這邊的特‘色’菜蛋皮燕,‘肉’燕湯,蛋菇之類的,一桌子下來一二十個菜總是有的。
這是習俗,也是排場。
來喝喜酒的都是親戚和鄰里鄉親朋友,‘精’打細算些的隨一份彩禮,全家老少七八個口人齊上陣,連吃帶拿也是有的。
好在不論是親戚還是鄰里,幫忙的人總是多,一家喜事,各家招呼一聲都有人前來,從管賬收禮金,到買菜購物,廚房幫工,借桌子凳子,端盤子上菜,洗碗收拾,前前后后能有好幾十號人圍著一場婚禮轉。
除了主廚的大師傅需要給點辛苦費外,其他幫忙的鄰里,也就是三天婚禮之后,多請人家吃一頓飯,算是答謝。
下午三點多,站在家‘門’口剛剛發完了一小串鞭炮之后,葉欽將一大捆鞭炮平鋪在了路邊,手里拿著跟引燃用的香火,左右探著脖子,等待著遠處道路上出現的車輛。
“葉欽哥,葉欽哥,鞭炮讓我來放唄!”
跟著葉欽后面的一個少年有些眼饞地看著葉欽手里的香火,拉著他的衣角連連叫道。
“行行,給你吧。”葉欽看著身后糾纏著自己的黑瘦少年,有些無奈地將手里的引燃用的香給了他,接著又囑咐了一遍,“蘇舉,你別‘亂’來啊,記著等你小舅他們到了再點鞭炮。”
“我知道了,放心吧!”黑瘦的少年咧著嘴嘿嘿直笑。
葉欽看著少年那副高興勁,心里其實也是慢慢的喜悅。家里實在有太久沒有這么熱鬧了。少年是他小姑的兒子,也就是他表弟,比他小三歲,在陽信中學上初三,聽小姑說成績還不錯,應該能上一中,只是跟他一樣,也是一個愛跑愛跳的。
秀水這邊,中午是新娘家那邊是正宴,新郎也要在那邊出席,拜見岳父岳母和親戚朋友。
過了中午以后,新郎和接親的眾人就會帶著新娘以及若干賓客回到新郎家,晚上才是新郎這邊的正宴。其中等新郎新娘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要放最大的一串鞭炮,算是迎親,富裕些的家庭晚上還有放禮‘花’。
葉欽的任務本來就是迎親的時候放鞭炮,不過這個活被表弟蘇舉接過去以后,他倒也不想閑著,小叔結婚,他想著能夠多幫一點就是一點。擠開了一大群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孩子,直接跑到了廚房,問問自己還有什么能夠幫忙的。
人剛進了廚房,就聽到里面一片歡聲笑語。
爺爺和‘奶’‘奶’今天都沒有下廚,他們是輩分最高的長輩,踏踏實實地坐在堂屋里和上一輩的親戚朋友招呼說話,廚房里除了各家來幫忙的叔叔嬸子外,幾個姑姑都在,正忙著安排晚上筵席的菜品。
不時的幾個姑姑和大廚師傅,還有幫忙擇菜的嬸子們笑著說些閑話。
“小姑,我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嗎?”一進廚房,葉欽就朝正在從大鍋里撈出菜品裝盤的小姑問道。
“去去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小姑葉明媚看到葉欽在廚房探頭探腦的,連忙擺著手將葉欽轟了出去,“這廚房里哪有你能做的事情。”
“小姑,我現在沒事做啊,鞭炮讓蘇舉去放了!”葉欽笑著說道,小叔結婚方方面面其實都有長輩們安排,他能夠出力的地方很少,而且一家人也不想讓他做什么瑣事,年輕人一般沒有成家之前,這種喜事都不會讓他‘插’手太多。
“沒事做?”小姑葉明媚聽到葉欽的話,笑了笑,突然眼睛一轉,道:“葉欽,你要是覺得無聊,這會去外面的路口等著,我估計你小叔可能沒那么順利就把新娘接到家里來,對了,拿上‘抽’屜里的煙,等會有人刁難了,就給人派煙。”
秀水這邊沒有新郎接新娘的堵‘門’游戲,當然,給紅包是少不了的,更多的還是在新郎把新娘接到之后,進‘門’前有一些人會堵在路上討要紅包香煙之類的。
風俗并不惡劣,后世那種曝光全網的惡習和秀水這倒沾不上邊。
整蠱的對象是新郎,有點新郎要娶到媳‘婦’得經歷一番磨難的意思。車到家‘門’前大概幾百米就會被攔下來,新娘進家‘門’前腳不能落地,新郎從拉板車三輪車,或抱或背,總之就是需要一番辛苦。這時候就需要葉欽他們這些小一輩的去幫襯下,或是發煙讓攔路的人高抬貴手,或是阻擋讓新郎少費些力氣。
“葉欽這孩子就是懂事,我聽人說他還去參加體育比賽了?”
“對對,我家那小子說葉欽還上了電視呢。”
“葉欽他爸媽也來了吧?”
“他媽來了,一個人坐在堂屋,葉明旺那個黑了心的哪有臉跑來哦,真不怕官第叔揍他啊。”
“三嬸說的是,明旺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一個兒子,扔給爹媽和兄弟,要不是葉欽上學,明成早幾年就結婚了,這會可能家小子都滿地跑了。”
“大好日子的不說這個了,葉欽爭氣就好,明媚啊,聽說葉欽比賽掙了錢啦?我家姑娘說二中‘門’口可都掛著葉欽名字的紅條幅了,真是有出息啊。”
“聽說葉欽的老師還給包了紅包呢。”
“三嬸,我可不知道葉欽掙沒掙錢呢。”葉明媚聽著幾個鄰里七嘴八舌地說起家里的事,笑著搖了搖頭,鄰里她都熟悉,很多做姑娘時就認識的叔嬸嫂子,對他大哥葉明旺有意見的不止是家里人,旁人也都看不過眼。
至于葉欽,她也聽自己男人提起過葉欽去參加什么體育比賽拿了獎,好像還出過國,不過都沒大張旗鼓的宣傳,自家兒子蘇舉鬧著也要去練體育,她男人都沒再跟以前一樣那么強烈的反對了。
不過掙沒掙錢她也不知道,回家幫兄弟葉明成準備婚禮這些天,爸媽口風一點都不漏,但之前葉欽去年上學借的學費倒是還了過來。
而且,她也找葉欽問了他老師紅包的事情,葉明成去學校找葉欽,請幾人吃了飯,當時也邀請了他們。
不過到底是隔了一層,而且又是‘春’節,各家都有事情,距離遠也沒有過來,但饒是如此,每個人都給包了個紅包,算是特別給他這個侄子長臉。
上學能讓老師給學生家里人結婚隨份子,這待遇葉明媚可是之前都沒見過。
這也看得出,他這個侄子真是出息了。
這么多年的苦熬過去,總算看著日子好起來,這樣就好!
一番熱鬧,從下午三四點,然后到了晚上點鐘,客人漸漸散去,只留下自家親戚幫忙著收拾瑣碎。
新娘給長輩敬酒的時候,葉欽也看到了自己的嬸子,一個頗為大方的農家‘女’子,和小叔在外打工認識的,時間其實有幾年了,只是之前家里條件差,彩禮,辦酒席之類都是麻煩,小叔也瞞著家里不肯說,今年家境寬裕之后,小叔不用再為他‘操’心,算是把事情辦了。
“葉欽,你先別忙活了。”
小院外,一張張圓桌明天還有客人并沒有收攏,但晚上擺了酒,地上各種殘渣頗為狼藉,葉欽正跟著小姑夫還有表弟蘇舉在收拾,就聽到了小姑葉明媚從里間走了出來。
“怎么了小姑?”葉欽放下手里的掃帚,抬頭問道。
葉明媚沖著堂屋方向努了努嘴,“你媽想跟你說話呢。”
“不去,我跟她有什么好說的。”葉欽一聽這個,干脆利落地搖了搖頭,小叔的婚禮,那家里還是來人了,不過“那個人”沒敢來,倒是他后媽烏鳳芹來了。
“去吧。”葉明媚似乎也料到了葉欽的反應,跟著還是說了一句,“你爺爺‘奶’‘奶’都在呢。”
“那好。”葉欽將手里的掃帚放在一邊,他雖然不想理會烏鳳芹,但爺爺‘奶’‘奶’都在,他總不想老人面上難堪。
“媽,我也去。”一邊被葉欽和他爸逮著一起干活的蘇舉聽到后,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他早就盯著放在葉欽放家里的幾箱禮‘花’,哪還有耐心跟著老老實實收拾桌椅。
“去什么去,好好跟你爸把院子里拾掇干凈了。”葉明媚瞪了自家兒子一眼,轉身朝廚房走了過去。雖然有鄰里幫忙,但自家兄弟結婚,她這當姐的總不好站在旁邊看,總要跟著料理一番。
進了堂屋,葉欽就看到了坐在堂屋中間的爺爺‘奶’‘奶’和他們下邊的烏鳳芹。
今天二老難得裝了兩身新衣裳,若說葉明成結婚最高興的,莫過于老人家了,這小兒子的婚事一直是老大難的問題,孫子又不能不顧。
但今年葉欽學校的兩個領導來家里家訪之后,接著葉欽就能夠掙錢了,二老其實也不太懂葉欽比賽什么,但爺爺葉官第大概道理還是明白,第一次是葉欽代表國家比賽拿了獎,然后給了獎金。第二次是葉欽代表省里參加比賽,也拿了獎,又給了獎金。
葉欽拿回來的錢除了還了一些之前借的學費,就是小兒子結婚都沒動,但手頭有了這筆錢壓著,不論如何人總是放心得多。他們也看得到葉欽走的是正道,以后也有個出路。
而且,二老別的道理不懂,但財不‘露’白還是知道的,葉欽的獎金他們從來沒跟外人多嘴過,就是小兒子也只知道大概,沒有說具體數目,但在一點小事都能鬧出動靜的村子里,有些東西藏都藏不住。
畢竟縣里,秀水二中‘門’口的條幅一直掛著,還有十月底城運會比賽是上了電視的,各家或多或少也有孩子上了初中高中的,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傳回來。
葉官第看著這次小兒子結婚上‘門’來的大兒媳‘婦’烏鳳芹,心里其實就一直在琢磨她到底想干什么。
“葉欽,你過來坐呀。”烏鳳芹一看到葉欽進了堂屋,眼睛亮了起來,連忙招呼葉欽坐到身邊。
她是上午過來的,家里那口子風評差,不愿意來,但她可不怕。而且比起其他人,她到底讀書識字,懂得要比這些泥‘腿’子的親戚們知道得多。
不說別的,一個城運會的全國冠軍是什么概念,其他人不知道,她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還有秀水二中的傳出來的一些變化,在秀水縣的教育系統已經是引起了轟動。
以前葉欽讀初中的時候,她多少聽聞了葉欽愛跑愛跳,上了個二中也不過覺得就是那樣,但誰想得到這小子在體育上能有這么好的天賦呢。
“坐吧。”
坐在上首的葉官第看著葉欽津‘門’之后,并沒有理會烏鳳芹的話,老人家還是開了口朝旁邊指了指。
“葉欽啊,你在學校訓練辛不辛苦啊?吃的好不好?”葉欽一坐下,烏鳳芹伸手去抓葉欽的手,很是關切地問道。
“有事就說吧。”葉欽看著對方的動作,忙不迭地‘抽’回了手,神情冷淡地說道。
看著葉欽的動作,烏鳳芹神‘色’略有些尷尬,但還是笑著掩飾了過去,“過幾天家里正月請客,你小叔和嬸子今年是新婚,得到家坐坐。你也難得在家里,到時候一起到家吃飯。你爸也一年多沒見你了,總念叨著呢。”
“沒空!”
葉欽驟然站起了身,干脆利落地拒絕,接著又朝葉官第和劉蘭芝說道,“爺爺‘奶’‘奶’,我馬上就回學校了,教練讓我早點回去訓練,過些天我去臨州有比賽。”
“鳳芹啊,葉欽這是有正事要忙,我看就以后再說吧。”葉官第拿起手邊桌上的旱煙筒敲了敲,又朝葉欽道,“葉欽,你去把房間里的煙‘花’搬出來,蘇舉那里叫了老半天了。”
烏鳳芹在旁邊想說什么,但看這架勢,一時間又不知如何說起。旁邊的‘奶’‘奶’劉蘭芝卻是又開口說要去看看新媳‘婦’,讓烏鳳芹跟著一起。
葉欽朝二老點了點頭,直接轉身朝外面的表弟招呼了一聲,從房間里搬出兩箱煙‘花’到了院子外面的空地上。
引火,燃放,嗖嗖嗖的火‘藥’燃料聲音響起,一道道火苗從紙箱內噴‘射’而出,飛向高空,又猛然砰砰砰的炸開。
煙火絢爛,點亮了漆黑的夜。
葉欽看著煙‘花’盛開,璀璨耀眼,方才烏鳳芹的那點事情隨之拋諸腦后,他不想管,不想理會,更不會原諒。
小叔結婚,二老開懷,家人不再憂慮,眼前的煙‘花’正盛,他的前路也從未有過的清晰。
他已經想回學校,回到跑道,回到賽場。
他知道自己改變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改變又是因為什么。
生活帶來的種種苦難和‘波’折,終究在他奔跑的時候漸漸煙消云散。
當我站在跑道上,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