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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前生前世(四)

  下午五點,天色開始往下沉,云層與云層之間相隔甚遠,就像后臺的休息室和休息室一樣,互不干涉。

  《跨界歌手》是緊跟著《歌手》出來的音樂競技綜藝節目,大部分都仿著《歌手》,噱頭只在跨界二字,請來的參賽人員有的是演員,有的是主持人,有的是作家,本職都不是歌手。

  翁楠希的咖位在這一季的《跨界歌手》里不算最大,但她的氣場最攝動人心,當她從身旁經過的時候,任何人的第一反應只能是穩住心神。

  翁楠希沿著一路各種各樣的眼色,被目送進長廊最末端的那間休息室。至此,走廊里的人們才恢復神智,恢復音量,跟送走校長之后的學生一樣談論起校長的上上下下。

  自從被人手把手一字一句、一個咬字、一次換氣地教過一首歌之后,翁楠希終于確認自己在歌唱方面的天分只是一般。后來的日子,她便很少再唱。一方面是戲路打開了,不用再賺商演唱歌的小錢,另一方面是如果一件事不能做到最好,她就不會浪費力氣去做。

  教她唱歌的那人曾鼓勵她出張專輯也好,他給她寫歌。翁楠希盡管當時心里不以為意,但也陸陸續續地在練著,偶爾在節目里藏半手露半手,往往能引來滿堂驚艷的歡呼。有唱片公司來請她出唱片,她沒肯,說不是那塊料。有音樂綜藝邀她上臺唱歌,她也不去,說水平還不夠。和那人分手后,她就練的少了。

  參加《跨界歌手》,是翁楠希從櫻花國回來之后的做的決定。當時經紀人只是按照慣例來問上一問,卻沒想到翁楠希竟然同意了。而且第二天就請來了極有名的聲樂老師,把放下很久的歌喉又練了起來。

  翁楠希不是跟自己或是跟誰在賭氣,她只是枯坐書房在聽了不知多少遍的《富士山下》之后,突然想去試試看那些她曾經不屑一顧的“回報不大”的事。而且,這首歌是她唯一一首他寫給她的不帶恨的歌,她不想連這首歌都唱不好。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跟經紀人解釋。說完這句之后,她立即止住了思緒。后面不能再想了,不然就會想到一個節目,想到節目里的歌,進而想到某個人,某段過去的回憶。

  她不祈求這舉動會變成一種什么樣的訊息傳遞到那個人的耳里,她單純只是想這么做,然后就做了。

  翁楠希的團隊不太相信自家藝人只是因為閑著所以才做出這么臨時且出人意料的決定,但多年來的習慣讓她們盡管心有疑惑,卻依然只管行動,執行命令,為翁楠希爭取方方面面的利益。

  翁楠希的助理倒是知道一點為什么,畢竟也聽過帶動了櫻花國旅游業好幾個百分點的《富士山下》,但作為一個助理,而且還是翁楠希的助理,守口如瓶、好奇心不泛濫只是最基礎的要求而已。翁楠希即將創辦自己的公司,他還指望著一起跟過去,斷不會給自己的前途添堵。

  廣告贊助、鏡頭的時長、節目海報的站位和頭像大小、文案的順序和重心、通稿的質量…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后,配合著翁楠希在《跨界歌手》舞臺第一次驚艷亮相,網上許多人都感到了驚喜。

  畢竟不是所有演員都有傳說中被演戲耽誤了的演唱天賦。翁楠希在這一行當里唱功不屬拔尖,卻已算出挑。她這跨界才跨出半只腳,但商業價值已經有了巨大更大的提升空間。

  比翁楠希有人氣的卻沒她唱得好,比翁楠希唱得好的卻又沒她漂亮,沒她火。幾期下來,翁楠希儼然成為了這一季《跨界歌手》當之無愧的招牌人物。這對翁楠希的團隊來說,是大獲成功。然而對其他的參賽人員來說,就是失敗。

  面對失敗,一群在你爭我搶勝者為王的環境里生存的人,不可能無動于衷。

  走廊遠處,一個年輕扎了馬尾的姑娘焦急跑來。

  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認得她,將她攔了下來。

  年輕馬尾不等將氣喘勻,就急切地匯報剛才偷偷在演播廳收集到的情報:“這一場有人要唱章依曼的歌!我剛才聽到了!”

  年長女人皺了皺眉,低聲詢問:“確定?”

  年輕馬尾點了點頭,心想:章老師的歌誒,我怎么可能搞錯!

  作為翁楠希的團隊人員,熟記一切有關章依曼的歌——準確來說,是一切由韓覺寫的歌——只是基本素養。章依曼的新歌,她們總是好好聽、認真聽、反復聽!堅決不能在日常工作中讓音樂漏到翁楠希的耳朵里去!有些敬業的,還會進到粉絲群里去,聽聽看有沒有其他的歌。

  年輕馬尾就很敬業,不僅加入了章依曼的粉絲群,還偷偷加入了林芩的粉絲群、韓覺的粉絲群,美其名曰打入敵人內部…

  “只有一個人唱章依曼的歌,還是幾個人都唱?”年長女人問。

  “啊?這個我不知道啊,”年輕馬尾搖搖頭,有些驚慌:“我一聽到就趕緊跑過來了…”

  “行,知道了。”年長女人點了點頭,揮揮手讓馬尾再去盯著。

  馬尾又蹦蹦跳跳跑遠了。

  女人低頭咋了咋舌,清楚翁楠希是擋了別人的路,大家撕不敢明著撕,就準備暗戳戳地來惡心一下人,等著看人笑話。

  女人轉身,推開身后的門。

  門的里面是個面積廣闊的休息室。人們或站或坐,群群落落,有的在整理珠寶品牌贊助的首飾,有的在整理今晚的演出服,有的靠在墻邊休息,隨時待命。翁楠希一個人坐在貼墻的沙發上,還沒上妝,手里拿著兩頁寫滿了標注的歌詞。跟揣摩劇本一樣,她也揣摩歌詞。

  女人走進休息室,遠遠站在翁楠希三米外的地方,用存在感提醒翁楠希她有事要講。

  “怎么了?”翁楠希抬起視線問她。

  女人湊過身去,將剛才從馬尾那里聽到的事跟翁楠希說了一遍。

  翁楠希噢了一下:知道了。

  “我們怎么辦?”年長女人明明是翁楠希的經紀人,但此時遇到問題卻第一時間問翁楠希。

  “小事。”翁楠希瞥了一眼經紀人。

  經紀人深吸一口氣,不知是聞到了翁楠希身上的清香,還是被翁楠希眼里的不以為意所感染,她的情緒一下子就穩定了下來。

  翁楠希抬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再放下的時候,已經做出了決斷。

  “跟導演說一下,說我們換歌。”翁楠希說。

  經紀人驚訝:“來得及嗎?”其實是想問,換歌有什么用?

  翁楠希點頭。來得及。有用。

  經紀人不勸阻了,到門外找到工作人員,讓對方把事情報上去。

  導演很快就聞訊趕來,滿臉的為難,勸翁楠希不要這么沖動。

  翁楠希只是玩味地看著導演。

  作為導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邊唱了韓覺寫給章依曼的歌之后,節目播出會有什么樣的反應?翁楠希甚至都能想到,臺上唱這首歌的時候,她的鏡頭會在哪幾個節點出現。

  不就是想要收視率嗎?

  簡單。

  “我換成這首。”翁楠希把手機拿給導演看。

  “這不是換哪首歌的問題,問題是…”導演一看手機頓時就不說了。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臉上浮現強壓驚喜的無奈臉。

  “確定要換?”導演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奈。

  翁楠希點頭。她就像是一個盡職的配角,陪導演演完一場戲。

  “那行。”導演仿佛在翁楠希的固執面前敗下陣來,他說:“你是最后一個彩排的,后面沒人,所以時間可以長一點,加緊練習吧。”

  翁楠希道過一聲謝之后,帶上隊伍,便趕去演播廳和音樂總監進行新歌排練。

  觀眾有序進場,各部門各就各位,《跨界歌手》如期錄制。

  幾個參賽歌手坐在各自的待機室,但由于事前早已通過氣,心是連在一起的,此時他們的臉上滿是等待一場陰謀成功的期待。

  他們本來并不怎么認識,但翁楠希使他們相熟,使他們團結一致。

  雖然韓覺現在的頭號緋聞女友是林芩不是章依曼,但他們還是選了章依曼的歌,并且是韓覺寫給章依曼的那幾首。《慢慢喜歡你》是韓覺在瓊省寫的,《血腥愛情故事》又是網上被稱為韓覺對翁楠希的控訴之歌,挑這兩首歌來唱,挑釁力度絕對爆棚。

  選章依曼的歌來翻唱是一種冒險,因為會被比較,但在座的都是跨界來的,顧慮沒有職業歌手那么多——唱章依曼的歌被章依曼比下去,這難道不是自然規律么?

  比賽開始了。

  翁楠希在第二個位置出場。

  之前的幾場比賽里,翁楠希唱了搖滾,唱了流行,歌曲的內容和愛情全無關系,很襯她的氣場,也很符她的人設。

  參賽的人里,已經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聽說翁楠希這一期的選歌也是這樣的路線,到時候她前腳剛用獨立女性的姿態唱完一首歌,緊接著就要迎接氣勢磅礴的《血腥愛情故事》和柔情蜜意的《慢慢喜歡你》,這可真是好玩。

  翁楠希登臺了。

  伴奏開始響起。先是鼓,然后是鋼琴,再接著吉他和沙槌也跟進了節奏。它們歡快地響著,交織出一曲活潑的序曲。然而進行到某個時間點的時候,它們全都停下,歡快戛然而止,氣氛急轉直下。

  翁楠希舉起了話筒,幽幽地開口:

是否愛就得忍耐,不問該不該  都怪我沒能耐,轉身走開…

  翁楠希輕輕地唱著,平穩,冷靜。伴奏的樂器又一樣一樣慢慢添加回來,吉他,沙槌…音符跳躍著,但歡快再也讓人感覺不到了。

  只是聽了開頭一句歌詞,臺下的觀眾里就有人猛地捂住了嘴巴,好像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讓尖叫聲打擾到臺上的表演。旁人用眼神詢問怎么了,這里又不是《歌手》,反應不必這么大吧。而她們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翁楠希,在心里默默消化震驚。

  后臺的那些人,經由邊上的人提醒,此時已經懵了,面面相覷。

  翁楠希已經大大方方地唱了韓覺的歌,他們接下來制造的話題,只會是拾人牙慧。

難道犧牲才精彩,傷痛才實在  要為你流下淚來,才證明是愛…

  韓覺的《離家出走的人》已經發售近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里,有關韓覺的新歌簡直隨處可聞。各種宣傳、再加上周圍人的推薦,在場的觀眾里有相當一部分人主動或被動地聽過韓覺新專輯里的歌。

  隨著歌曲的進行,臺下另一部分人的記憶逐漸被喚醒,知道了這是韓覺的歌。然后越來越多的觀眾表現出或激動或震驚的神情,看著翁楠希。

  在韓覺和翁楠希舊戀曝光之后,翁楠希和韓覺除了一開始的解釋,后來他們都不怎么提起對方。他們倆在某種方面都是相當堅決的人,不輕易慣著別人,所以無論外人怎么問都絕口不提。久而久之,眾人也習慣了他們冷處理過去的戀情。

  但現在,翁楠希竟然唱了韓覺的歌。

  而且,選的還是這么一首歌。

如果這都不算愛,我有什么好悲哀謝謝你的慷慨,是我自己活該如果這都不算愛,我有什么好悲哀  你只要被期待,不要真正去愛…

  到了副歌部分,伴奏變得激蕩起來。而翁楠希的嗓音卻依然冷冷清清,舉手投足盡是優雅。

  在節目樂隊的幫助下,翁楠希唱的這首《如果這都不算愛》和原曲不同。

  這首歌唱得匆忙,沒人幫她一字一句、一個咬字、一次換氣地教,但她卻唱得仿佛練了很久,很久。

  不是她天賦突然變高,而是聽得實在夠多。

還要怎樣的表白,才不算獨白  都怪我沒能耐,轉身走開…

  這首歌翁楠希終究是第一次唱。因為是第一次唱,所以心里的激蕩就沒能藏好。

  從第二段開始,觀眾們逐漸發現,佇立在舞臺中央的翁楠希突然閉起了眼睛,冷靜不再。有時會側過頭去,抿嘴,要把復雜統統吞落。

  幾個尾聲的處理,開始顫抖。幾處歌詞,嗓音開始沙啞,近乎呢喃。

  翁楠希竭力維持著情緒,但她對嗓音的控制是青澀而不老道的。觀眾察覺到了。

  “不要哭…”臺下有觀眾在喊。

  緊接著,呼喊聲和鼓勵聲接連被陸續擲到舞臺上。

  翁楠希聽到了,有些奇怪:

  我哭了?我怎么會哭?

  她睜開眼想循著聲音去看,卻發現前方視野已經看不清楚了。

  眨一眨眼,視線清晰了,臉上卻仿佛被什么劃過。

  臺下觀眾只看到翁楠希睜著茫然的雙眼,絕美的容顏劃過兩行眼淚。一瞬間,觀眾們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鼻頭一酸,紛紛跟著落淚。

  翁楠希感受到了來自眼眶的涼意,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哭了。

  但下一秒,翁楠希的反應是:我不能哭。

  她不能哭。因為教她唱歌的那個人曾說,歌手在舞臺上是不能哭的。歌手的職責就是好好唱一首歌個觀眾聽。中途流淚、哽咽或許感人,但它依然是個舞臺事故,歌手是失職的。“不能把歌曲完美地唱完,就是失職。”

  可是啊,翁楠希一想到這個,一想到說話的人,她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涌了。

  我怎么這么能哭啊…翁楠希自責。她覺得今年簡直把她前半生所有的眼淚都流盡了。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你的感情太易割愛,把未來轉眼就刪改  我的心卻為你空白了一塊…

  翁楠希顫抖著嗓音,拍子漏了,字被含糊其辭地吞了,調子也飄忽著,但她卻依然努力把歌曲唱下去。

  毫無疑問,這樣的舞臺是糟糕的,但同時,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都說聽歌其實是借歌曲聽自己的故事,但眼前的這首《如果這都不算愛》,他們或許一輩子也忘不了了。忘不了這首歌里,別人的故事。

  臺下觀眾幾乎所有人的眼眶都是濕的。他們就這么聽著歌,看著臺上的那個女人流淌著淚,茫然地望著遠方,唱著。

  一首歌就這么搖搖晃晃到了最后。

  我要的是崇拜,并不是誰的愛。

  歌曲結束了。

  在全場熱烈的掌聲和帶有哭腔的歡呼聲中,翁楠希鞠躬,她隱約感覺自己剛才最后一句好像唱錯了。

  她想了想,又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沒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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