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拿起了一張邊緣貼好了膠帶的號碼牌,朝著隊伍喊道:“下一個。”
唐野上前,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號碼。看了看,把號碼牌貼在了衛衣的胸前。
第八百八十六號。
一個包含寓意的號碼。
身后傳來噗噗憋笑聲。這時候大家的手機還沒有被要求統一存放,唐野不用扭頭去看,就知道現場不少人正在偷偷拍他的照片。
唐野穿過一片嬉笑和玩味的目光,到下一個工作人員那里,接過遞來的黑色膠帶,把服裝的標簽統統擋上,讓對方確認過之后,他再走到下一個工作人員那,核對了參賽的伴奏曲目。
核對曲目的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姑娘,看到唐野的曲目之后微微皺了下眉,抬頭看向唐野的目光仿佛看到了黑粉。唐野輕聲說:“是致敬。”姑娘將信將疑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說:“祝你通過。”唐野點頭謝過對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去年說是緊張也好,饑餓也罷,總之他的狀態沒能調整到最好,發揮失常,因此才有了后續的賭氣。唐野覺得今年不能這樣。
等最后上交了手機和電子設備,一切都準備完畢,唐野回到廣闊的待機室,摸了個角落坐下,從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含在嘴里,靜靜等待錄制的開始。
有過一次錄制經驗的他很清楚,節目可能要錄制近二十個小時,任何人都可能在第一個小時就有機會跳舞,也可能得等到最后一個小時。所以他得保存體力,調整狀態,時刻做好出場的準備。
當大家先后領了號碼,再確定完參賽曲目之后,就被七拐八拐地帶到錄制場地。
錄制的場地,用的是最大的攝影棚。
布景整體和去年大同小異,一比一仿街道布置,有路燈,有垃圾桶,有電線桿,有消防栓,還有從墻上長出來的招牌。招牌是節目的贊助廣告,被弄成一塊塊做了舊,風格融入街道,成為道具之一,不惹人厭。
一些舞者是第一次來,現場感受著,看著墻上貼著往屆舞者的資料和海報,街上散落的報紙是各媒體對《街舞》節目的評價,整個布景十分用心,讓人感覺像闖進了舞蹈的江湖。錄制還沒開始,舞者們已經感覺血液開始沸騰,看著街道幻想著在這里跳舞是什么感覺。有些體力旺盛的就真的在空地上跳起了舞,大家圍觀著嘻嘻哈哈,仿佛節目已經開始了似的。
東南西北四條街道的盡頭都由一塊幕布擋著,一共四塊,四種顏色。
眾人明白幕布的后面是隊長及隊長的舞團,站在十字路口仰頭能看到四面巨大的銀幕,屆時隊長的影像會出現在上面,讓位置靠后的人可以通過屏幕欣賞隊長秀。
“哈哈哈哈哈!快來看這個!”突然有人大笑幾聲,呼朋引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此人指著電線杠上的一張通緝令,周圍的人紛紛去看。
通緝令上是一個戴著黑色漁夫帽、黑色口罩和墨鏡的人。姓名不詳,年齡不詳,資料不詳,幾張跳舞的截圖,其他什么信息也沒有。寫通緝令的人廣求舞圈同好將此人找出,罪名是浪費天賦。
眾人看了笑聲能傳染似的一個傳一個,然而鮮有人發出噓聲或輕蔑。
“也不知道韓覺今年來不來。”有人看著通緝令發出疑問,眼神躍躍欲試。
“這得看顧凡來不來。顧凡來,韓覺肯定來,哈哈哈哈!”有姑娘說完這句話就和同伴抱成了一團,嘻嘻哈哈。
韓覺在舞蹈圈子是有名有姓的,不只是因為在《街舞》里的幾個無人能仿的高難度動作,還因為他在美利堅跳得那些舞。舞蹈不像音樂,有語言的隔閡。韓覺在美利堅跳的那些舞,從動作到編舞,從感染力到控制力,無不彰顯著他已自成一派,有了自己的風格,并且相當成熟,融合的舞種很多,編舞能力極強,標志性動作還一個接一個。韓覺身份繁多,并不專注于舞蹈,一個非職業舞者的人能做到這一步,用驚才艷艷來形容他完全不算過分。
一些人在來之前還挺希望韓覺能參賽的,一是想看看新的東西,二是渴望走捷徑,打敗了韓覺就可以一夜成名。只不過誰都知道韓覺參賽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因為以韓覺現在的名氣要來也是當隊長,沒必要“屈尊”當隊員,只要他的團隊不犯傻,他就不會給人來當墊腳石。
于是唯一記錄在冊和韓覺交過手的人,就只有唐野了。
通緝令不止被貼在一根電線杠上,所以唐野也看到了。
唐野周圍的人看看通緝令,再看看他,嘴里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不是笑唐野輸得慘——被對手用同樣的動作打敗,是最讓人無可狡辯的失敗——而是笑唐野運氣不好,當初挑了一圈對手想捏軟柿子,結果捏到了韓覺,成為了韓覺傳奇路上的背景板。
唐野離開熱烈討論這次韓覺來不來的人群,回到十字路口的小廣場,在一個店鋪前面席地而坐,拿出一本書來看。
但凡參加過一場或幾場比賽的舞者,總能認識幾個圈內的朋友。然而唐野身邊一個圈內朋友都沒有。他以前有認識幾個人,但那是以前,現在那些人也來了《街舞》,但視線掃過唐野的時候仿佛唐野完全不存在。
唐野孑然一身,安安靜靜看書等著開場。
舉著器材的攝像師滿場拍攝素材,其中一個就一直一直地對準了唐野。
唐野現在對口罩異常敏感。他抬頭看到眼前這戴口罩的攝像師不是韓覺之后,就低頭繼續看書,也沒問對方的攝像機為什么那么迷你。
小周看著唐野,恍惚覺得他有點像參加《有嘻哈》時期的老板。不是外貌和形體,也不是對方學著老板在比賽現場看書,而是那骨子經過了蛻變,渾身的張揚全部收斂,在欲望橫流的地方猶如一塊隱忍的頑石,瞅準了時機準備砸出一片水花的氣質。
都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都是是咬人的狗不…
小周停下胡思亂想,環顧四周看了看,沒看到關溢,于是大膽放心地把攝像機的鏡頭湊近了唐野,想確定一些事。
小周問:“你的夢想是什么?”
“嗯?”唐野抬起頭,一臉疑惑。
“就是,你想成為一名什么樣的舞者。”小周又問。
唐野腦海中閃過了韓覺的畫面,但他答:“不知道。”
“真不誠實。”小周嘟囔了一聲,繼續問:“那你這次比賽想拿什么名次?”
“冠軍。”唐野一臉平靜,回答很不客氣。
小周嘖嘖幾聲,問:“如果這次又遇到了韓覺,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又遇到韓覺了,你會不會第二次挑戰他?”
“不會。”唐野覺得自己的水平還不夠挑戰韓覺。
“那你會不會打他?”
“我為什么要打他?”唐野微微皺起了眉頭,覺得事情開始變得奇怪。
小周循循善誘道:“他把你弄那么慘,你不想打他?如果是我,我再看到韓覺那東西肯定揍他一頓。”說完這句話之后還回頭看了一下,確保身后什么人都沒有,才轉頭繼續:“你呢?”
“什么啊…”唐野沒有表態。
他盯了幾秒小周的眼睛,然后視線往下瞥,看到對方胸前確實掛有員工證,在心里判定:一個是韓覺黑粉的工作人員。
唐野還認為對方還是智商不太高的那種。
因為以對方那種問法,他就算真的討厭韓覺,想打韓覺,也不可能當著鏡頭的面說出來啊。
唐野呲了一下牙,瞇著眼跟小周講:“滾,莫挨老子。”
說完轉身換了個方向繼續看書。
小周興趣不減,放下攝像機,自曝身份說他其實也是韓覺的資深黑,早看不慣韓覺。然后問對方在某韓黑論壇有沒有注冊過賬號,在韓覺工作室的微特下面有沒有罵過韓覺,如果有,他們或許可以交流交流心得。
唐野入定般一言不發。
舞者入場后大概過了半小時,新鮮勁也大多過去了,紛紛回到十字路口的小廣場,準備錄制。
“隊長秀準備開始。”廣播響起了導演的聲音。
眾參賽舞者紛紛環顧四周,看哪個先開始。
北面、南面、西面的燈光開始暗下,只留下東邊的。
東邊最先開始。
東邊的是幕布是白色的,它被緩緩拉開,露出了后面的布置。
眾人從正面看去,只能看到幾扇白色屏風立在地上,數量不知。
當燈光變換,音樂響起之后,就代表著隊長秀要開始了。
只見兩個身穿皮衣、戴黑色口罩和帽子、手臂和小腿和前胸都綁著金甲的人,從面前的兩扇屏風旁走了出來。從打扮上根本認不出是誰。
隨著兩個人左手凌空托著右手劍指的手勢,舞蹈正式開始。
“忍者?”在場不少舞者一下子認出了這種手勢,頓時恍然大悟,進而認出背景音樂帶著櫻花風。
做出忍者手勢之后,屏風開始移動。
四扇,六扇,八扇,八扇屏風滿場走位,露出了兩個人。一個黑衣,打扮和一開始出場的沒什么區別,另一個白袍,戴斗笠。區別打扮,眾人就明白白袍的是隊長了。
黑衣和白袍走到前面,開始舞蹈。
黑衣一個倒立,定住,只用雙腿做著動作。白袍則像傀儡操控師一樣用手做出和黑衣人雙腿完全一致的動作。
之后屏風變化,黑衣和白袍退場,一堆黑衣從屏風后面矮著身子跑出來,開始齊舞。
動作無比整齊,哪怕是隨時暫停,也能發現每個人舉手投足的角度必然完全一樣。
“太干凈了。”唐野眼睛四處瞄著舞者的動作,忍不住連連驚嘆。
只是他感覺居中領舞的那個,控制力更強,同樣的動作,質感卻要比其他人好上那么一點,讓人感覺,這個人做出來的動作才是正宗的。
哪里見過?
“怎么說?”小周舉起鏡頭對準唐野。
唐野翻了個白眼,推開鏡頭,繼續看起了大銀幕。
幾個動作之后,白袍再次出現。所有的屏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呈倒三角形站好了,人們視野所及,只能看到白袍。
白袍作為隊長,不急不躁地走到了舞臺中間,看起來也不像是要劇烈跳舞的樣子。白袍在中間一站,只是往右隨隨便便地伸了伸手,讓所有觀眾眼前一亮的是,左半邊的屏風同時冒出了一只手。
“什么什么什么?剛才那是什么?”
“分身術?”
沒等舞者們回味,接下來他們就看到白袍做了幾個動作,蹲下的瞬間,每張屏風的邊緣,同時出現了半個人。
舞蹈是一門藝術,既然是藝術,比得就不再僅僅是身體素質,還包括創意。
看著六個打扮一模一樣的人在屏風邊緣同進同出,擺出同樣的姿勢,如影子分身,如萬花鏡。
“我草!!”
“絕了絕了絕了!!!”
全場的氣氛有如投下了一顆爆了的炸彈,所有觀眾都跳了起來,尖叫,歡呼。
白袍似乎對現場的熱烈早有預備。他轉過身去,背著手慢悠悠往屏風中間走去,留下身后滿場的歡呼,和兩個黑衣。
黑衣是兩名BBOY,照著鏡子似的跳舞,完了之后又是一批人從屏風后面出來,又一次齊舞。
居中領舞的還是那個質感要比其他人好一些的人。
踩著密集的點,做著干脆利落的動作,時而如利刃鋒利,時而如柳絮柔軟,展現強大的肢體控制力。不夸張的說,直面著如此感染力的舞蹈,大部分舞者不是起了雞皮疙瘩,就是感覺血液在加速。
其他三個在幕布后面的隊長通過導演的監控屏幕看著舞蹈,第一個想法是必須結識一下編舞師,第二個想法是必須要看看齊舞時居中領舞的那個是誰。
齊舞接近尾聲,幾名舞者一字排開,緩緩做出忍者的手勢收場。兩扇屏風分別從兩旁往中間收攏,正面看去,竟像兩塊橡皮擦似的,把一個又一個黑衣給涂抹掉了。
兩塊屏風在中間交匯,七名黑衣變成了一名白袍。
精彩。
當舞蹈結束的時候,全場的掌聲、歡呼聲、尖叫聲和口哨聲混雜在一起一下子涌來。
大家等不及想要看是什么哪路的隊長表演了這么精彩的舞蹈。
燈光大放,白袍率先將口罩和斗笠摘下,赫然就是顧凡。
“顧凡!”
“凡哥牛比!!”
其他的黑衣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向歡呼的眾人鞠躬致謝,摘下口罩,露出了大家熟悉的面孔,被參賽舞者們一個個叫出了名字。因為他們正是顧凡上一屆帶領的戰隊的成員,這次是來給隊長助陣助威的。
來助陣的還有一個。
此人摘下口罩的時候,眾人發出的歡呼和尖叫更上了一層樓。
韓覺摘下口罩和帽子,跟顧凡搭著肩,一起笑著跟大家揮了招呼。
唐野看著顧凡身邊的韓覺,頓感呼吸急促,心率一陣加快,滿腦子一個念頭:他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