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影棚內的人們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翁遙,目光里分明在探尋著什么。
那條所謂“狠狠扒開翁楠希精致人設包裝”的微特出來后,網上人們反應不一,圈內人則大多都在觀望。目前翁楠希尚未作出回應,大家吃不到第一手八卦,自然就把視線轉移到了行程活躍的翁遙身上,期望她能透露點什么,或者從她的言行里分辨出些什么。
一切就好比她在《戀愛信號》的定位——翁楠希的替代品。
然而翁遙所有舉止始終得體,不露絲毫破綻,讓人無從下手解讀。和節目組的人打招呼,和藝人嘉賓打招呼,把飲料分發給各個工作人員,一直到她走進化妝間為止,翁遙所有的表現都和往常沒什么兩樣。不禁讓人懷疑她是不是還沒有上網。
新一季的《戀愛信號》,翁遙依然出現在嘉賓陣容當中。
去年翁遙作為翁楠希的替代品出現,一開始觀眾們并不怎么買賬,不了解她,懷疑她是靠裙帶關系進組,但最后一期期節目錄下來,大家發現翁遙就算比不了她姐,但思維和說話風格一脈相承,表現也足夠驚艷,稱之為小翁楠希綽綽有余。所以今年新一季的錄制,她同樣被邀請過來,并且位置也坐得更靠近居中的蔡遠一些。
“如果等下感覺到有不方便說的話題,不回答也沒有關系。或者你給我一個提示,我幫你帶過去。”蔡遠悄悄側頭跟翁遙說話,溫聲細語的,打算照顧被動卷入漩渦的翁遙。現在大家已經在錄影棚就座,錄制還沒開始,大家都在閑聊,消除著許久不見的生分。
面對蔡遠的建議,翁遙心生感激。蔡遠在上一季節目就一直對她很是照顧,遞話拋梗,私下也交換了聯絡方式偶爾聊天,節日時會發來祝愿,屬于圈內少數表里如一的溫柔的人。
“沒關系的。”翁遙笑著拒絕了特殊照顧,然后轉頭跟大家說:“等下錄制該怎么來就怎么來,我不會讓節目外的事影響到節目。”
大家愣了一下,然后紛紛投以贊嘆的目光。
有些事越藏著掖著,人們就越想探尋,猜測得越發積極。而且翁遙這句話說出來,既能為自己搏一個敬業的名聲,也是在提醒那些熱衷八卦的人,等會兒誰提到翁楠希,那么誰就是“讓節目外的事影響到節目”,不專業。
蔡遠掩著嘴笑了笑,覺得翁遙已經不用他特別關照了。
節目正式錄制后,翁遙也的確展現了她的專業性。面對戀愛類的話題絲毫不受影響,該拋見解拋見解,該吐槽的就吐槽。經過了一年的成長,她的狀態和各方面的能力顯然要比去年更好。
但隨著節目的錄制,翁楠希,或者說翁楠希的影子,還是無可避免地出現在了眾人的對話里。
起因是素人嘉賓聊及戀愛的次數,其中一個姑娘笑著說起了翁楠希的那個戀愛的質量取決于數量的觀點。下一秒,屏幕外的藝人嘉賓們宛如聽到了不可提及的名字,頓時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翁楠希“人設崩塌”危機是昨天才有的,如果沒有這件事發生,《戀愛信號》屏幕內外嘉賓提及翁楠希都只會是一樁美談。
但現在實在美不起來。
大家察言觀色,不知道是無事發生地跳過這段繼續看,還是就此觀點展開討論說上些什么。最后所有人悄悄望向了坐在中間的蔡遠,看他什么打算。
蔡遠思緒在腦袋里快速轉了幾轉,正打算解決面前的窘境,只聽到身旁傳來一句:
“我有話要說。”
大家紛紛看向有話要說的翁遙。
“我覺得一味地追求戀愛數量有些本末倒置。如果談了好幾次依然搞不靈清戀愛修煉的是共情能力,那這樣的人就算談個幾十上百次的戀愛也沒什么意義。”翁遙說,“戀愛練手,練的不是怎樣掌控男人,而是練怎么適應環境,掌控自己。”
“所以你覺得戀愛的質量不是取決于數量?”蔡遠很快且很自然地接住了話頭,讓對話進行了下去。
“對。但該有的數量還是需要的,”翁遙笑了笑,“愛情面前,沒有誰是天才。愛上一個人是一種打破自尊壁壘的經歷。男女之間愛的關系牽涉到權力結構,所以在一段關系里如何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如何在愛自己和愛戀人之間把握平衡,是一個需要練習的過程。”
大家情不自禁開始點頭,覺得翁遙的話比她姐的觀點更有說服力。
蔡遠贊賞地看著翁遙。
姐妹一起闖蕩娛樂圈的藝人不在少數,但雙雙成名的實在不多,現在數得過來也沒幾個,比如灣省的徐家姐妹,再比如魔都的翁家姐妹。
蔡遠有緣和這兩對姐妹都共事過,相處起來十分不同,可以說完全是兩種風格。一邊像班里最不聽話的學生,瘋啊鬧啊,不把老師放在眼里,另一邊則像是班里的尖子生,永遠都得體,永遠都不會出錯,讓人省心。
“我認為戀愛的質量不取決于時長,也不取決于數量,而是取決于戀愛中兩個人的質量。”翁遙最后總結。
其余嘉賓都被說服了,挑不出毛病,跟著應和了幾下,紛紛感慨能有這種思考和表達能力的翁遙真是太厲害了。
話題展開討論到這里已經很好了,尤其拋出觀點的是翁遙,正當大家以為可以繼續看電視的時候,在場一個叫王越的年輕女藝人強勢發聲:
“我不同意!”
大家驚訝地看了過去。他們不是對王越有偏見,而是王越無論在鏡頭前還是私下里都有點憨直和遲鈍,說不出太精細的表達,通常也難有獨到的見解。但王越最崇拜的人是翁楠希,程度大概和姜綺崇拜韓覺差不多。此時聽到她斷然出聲,眾人只以為迷妹要維護偶像。
“章老師就是天才!”王越一臉堅定。
“嗯?”大家十分迷茫。你這維護偶像的姿勢是不是有點不對啊。
“章老師是戀愛天才!”王越又說,“她不需要積累戀愛的數量,直接初戀就是圓滿了啊。”
大家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原來王越是針對好幾分鐘前翁遙的那句愛情面前,沒有誰是天才的反駁。果然有夠遲鈍的…不過王越的話也有意思。當初翁楠希有關戀愛的絕對數量論被截取出來,火遍網絡,爭議很大,有正反也有反方,反方舉出的例子就是章依曼。盡管當時熱搜很快被撤了下去,但翁楠希和章依曼分別代表的兩種戀愛流派的爭論,至今仍然存在。
“這和我的觀點不沖突,”翁遙說,“我的觀點是,戀愛的質量取決于戀愛中兩個人的質量。與其說她是戀愛天才,不如說她是自我認知的天才。她和韓老師都有足夠清楚的自我,而且都不輕易迷失,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還一直都在共同成長。個性吸引個性,敏感響應敏感,智慧欣賞智慧。他們其實是同類型的人。想遇到這樣的愛情太需要運氣了。”
王越深以為然,這下也沒話講了。
眾人聽完幾乎要鼓掌了。章依曼和韓覺作為娛樂圈的異類,《我們戀愛吧》完了后又弄了個什么《民宿小屋》,說是撒狗糧,實際上分明是在屠狗,不僅讓單身人士看完后飽受折磨,還讓戀人爭相模仿,結果慘淡,嚴重影響了成千上萬對情侶的幸福。他們這些當明星的也在射程范圍之內,就算偷偷談個戀愛,也還得阻止對方效仿章依曼到逼乎寫匿名戀愛日記。
這期節目順利錄制到結束。
鏡頭關掉后,大家放松下來閑聊,蔡遠贊賞了翁遙的表現,還鼓勵她之后幾天不要受影響,認真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翁遙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告別其他藝人和節目組后,翁遙回到停車場的保姆車里,立馬拿出手機。
剛才從樓上一路走下來,收獲的視線更多,顯然堂姐的事擴散得更大了。果然,翁楠希人設崩塌被頂上了熱搜,點進去出來好幾個曾經的、新編的黑料,甚至還有幾個“受害人”出來喊冤,營銷號和意見領袖們鯊魚一樣游過來,像咬下一口肉似的,抓住某個細節開始大談特談。
翁遙放下手機,此時臉上的愁容遠沒有在電視臺前那么淡定。
“回宿舍?還是?”經紀人兼司機從后視鏡里發問。
現在時間才是八點,還早,按照以往的習慣,翁遙都是忙完工作后帶點吃的再回宿舍。但今天翁遙搖了搖頭,說:“去我姐那里。”
經紀人略感驚訝,但還是應了一聲,默默往翁楠希的住所開去。
這位經紀人是從翁遙原公司派來的,原公司也就是翁楠希所在的那家公司。如今翁楠希獲得了大量的股份,轉身成為了老板,手握實權參與到了運營當中。翁楠希現在出了事情,公司所有人都沒法置身事外。整個公司上下都在圍繞這件事進行運作。但他作為翁遙的經紀人,始終沒收到什么指示,只是讓他跟平時一樣顧好翁遙。
經紀人一直陪在翁遙身邊,其實最清楚翁遙和翁楠希的關系遠沒以前那么緊密了。畢竟翁遙常駐宿舍,就連過節都很少跟翁楠希一起過。在節目里,也越來越少地提到自己那個越發有名的堂姐。偶爾提到,也是像今天這樣,發表一些不同乃至對立的觀點。像極了要自立門戶。
“對了,等下路邊遇到超市停一下。”翁遙打算買點啤酒和紅酒。
她以前不愛喝酒,但出來的些日子學會了喝,有時是一個人喝,有時跟室友一起喝。酒的味道她依然不怎么喜歡,但她不得不承認,在成年人的生活里,有酒比飯更滋補的時候。她對記憶里,堂姐獨自酌酒的畫面,也有了更深遠的理解。
她對堂姐的情感,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什么都聽,又什么都信。堂姐對她的意義,可能就像學生最想遇到的那個老師,也像孩童時最想成為的人。在她整個青少年的成長過程中,都是仰望著堂姐前行。堂姐就像她的未來,總是走在她的前面。堂姐說是話,是她未來會說的,堂姐做的事,是她未來會做的。堂姐就像未來的自己穿越了時空,回來告訴自己印證過哪些是非對錯,提前給出一個判斷和前行的標準。
第二個階段則是一百八十度調轉態度,對以往的自己全面否定,對仰望的偶像全盤懷疑,自己毀了自己的信仰。她覺得自己太過年輕,未加思索就接受了太多的偏見和錯誤的觀念。
實際上,這依然是很年輕人的行事風格。所以她來到了第三個階段。
第三階段的她能夠心平氣和地思考堂姐的觀點哪些可以接受,哪些不能接受,哪些可以學習,哪些需要警惕。她也醒悟到,她其實是活不成堂姐那個樣子的。甚至沒有人能夠活成另一個人,她只能是她自己。
她現在雖然不再喜歡她的堂姐,但她是愛著這個堂姐的。這不矛盾,因為她們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現在堂姐身邊沒有一個家人,她得陪在堂姐身邊。
除了中途在超市前面停了一會兒后,車子一路開到了目的地。
“你先在這里等我。要是五分鐘內沒有電話,你就上來找我。”
“好。”
翁遙叮囑完經紀人后,從保姆車后面拿了幾件換用的衣服,就提著酒往樓上走去。
看著熟悉的大樓,翁遙心里也生出一些復雜的情緒。
不知道堂姐現在見都她會是什么態度。
不知道堂姐現在在不在家。
不知道密碼鎖換了沒有。
不知道…
翁遙一邊思索著一邊出了電梯,但下一秒,她心臟一縮,猛然站定,汗毛根根豎起。
因為她發現門口有人,一個非常可疑的人。
這人全身裹得嚴實,衣褲寬松,性別模糊,扒在門上貓眼往里看的行徑簡直讓人顫栗。
翁遙瞇著眼,一只手拽緊了提著酒的袋子,準備稍有不對就砸過去。另一只藏在換洗衣服下面的手,則悄悄伸進口袋里。那里有報警器。翁遙警覺著,突然從空氣里聞到了非常好聞的香水味,不是自己的,是可疑人士身上傳來的。翁遙判斷出了那款香水來自某個高端品牌,售價不菲。于是略微放松一點。畢竟家境良好品位不俗的人,成為憤世嫉俗極端黑粉的概率相對要小一些。
可疑人士聽到了電梯關門的聲音,才察覺到身后有人,像是被撞破了犯罪現場似的猛然轉身。
翁遙嚇了一跳,幾乎要把手里的酒瓶砸出去。
結果可疑人士先動作更快,先一步被嚇得跳了起來,發出短促的一聲“啊!”,隨后背后貼在墻上,徐徐癱軟,坐到地上。
翁遙止住手上的動作,看著把頭埋在膝蓋的樣子,不知道對方這是不是在演戲,好麻痹她。但通過剛才那聲尖叫,可以判斷出對方是個女人。
翁遙趁機退到了安全通道旁,迅速看了看樓道里是否有人埋伏,同時心里盤算著距離五分鐘還有多久。判斷暫時安全后,她在一定的距離上停住,握著報警器問:“請問您是哪位?”
可疑人士沒有回答,只是側過頭像在分辨著什么,兩秒后,可疑人士轉頭問:“你是翁遙?”
翁遙皺了皺眉頭,但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可疑人士的聲音似乎在哪聽過。
可疑人士從地上爬起來,沒等翁遙開口喝止,就摘下了墨鏡和口罩,露出真容。
翁遙看到對方的面貌后嚇了一跳。
“章老師?!”
章依曼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激動地點頭。
翁遙連忙松開報警器,也把帽子和口罩摘了下來,然后雙方開心地像是地下黨成員接頭似的互相進行了確認。
“我還以為你是什么可疑人士!”章依曼睜大眼睛,惡人先告狀。
翁遙無力地笑了笑,說她也這么想的,“你扒在門口往里看,這個畫面很恐怖的啊。”
章依曼難為情地笑了笑,說:“我剛才按了十分鐘門鈴,沒有人應。也不知道你姐在不在里面。”
“不打電話?”翁遙問。
章依曼嘿嘿笑著不說話。
翁遙馬上明白了,她顯然是不敢打。
翁遙跳過了這個話題,看著眼前的章依曼,問對方找她堂姐干什么,“那你是來找我姐打架的嗎?”正因為網上那件人設崩塌的微特,導致很多極端的粉絲氣急敗壞,留言說要殺了翁楠希,所以翁遙看到可疑人物的時候才會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是不是!”章依曼連忙否認,說,“我是來談合作的。”
“合作。”翁遙微微瞇了瞇眼,思緒一瞬間轉了幾轉,一下子就明白了章依曼此行的目的。
章依曼十分誠實地說:“我覺得談合作還是當面談比較好,所以我就找過來了。”
翁遙點點頭,請章依曼進屋去說:“這里不適合談事情,進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