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句歌詞出來的時候,一首歌的命運就已被注定。
在小樣互聽環節,八位唱作人輪番進到錄音棚演唱。
盡管只是粗糙的小樣,但風格可以窺見一斑。有人伴著單調的鋼琴,幾句溫柔的歌詞就把聽眾拉進陽光下,有人掄起一把吉他,手指飛舞幾下開口就是搖滾的味道,有人說出綿密的字句,未使出十分功力,卻讓聽者把頭跟著點。
八首小樣有長有短,有精致有粗糙,每首都讓人期待。
而最讓翁遙念念不忘的,是韓覺的那首。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這句歌詞明明沒有嘆息,翁遙聽了之后卻像面對著韓覺,聽到了一聲長嘆。
這聲長嘆來自她的心底。
后面三句歌詞聽完,翁遙明白了姜琦當初為什么聽一遍就能全部記住,回來之后心癢難耐渴望正賽的錄制。
這樣的歌詞,簡直是把人生的沉淀裹在一個個字上寫出來的啊。
但是這首歌后面唱的什么?和堂姐有沒有關系?和章依曼呢?
翁遙急切想要聽到完整的一首。
室友翻看著手機,咧著嘴說:“黃坤不用刪號了。”
雖然歌沒聽完,但短短四句歌詞已能看出好壞。不少人想起了之前一片樂評人盛贊韓覺的情景,覺得很有可能韓覺后面沒唱的部分,不僅不會讓人失望,還會有更大的驚喜。
“之前罵黃坤的人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室友對此見怪不怪,她們偶像每天遭受謾罵,熟悉網絡暴民的德性。
小樣互聽之后,是內投,互相打分,打分之后大家告別,等待正賽的來臨。
鏡頭切換,并沒有放出正賽片段,而是把時間線拉到了錄制之前的一星期,跟拍每位唱作人的備賽情況,向觀眾展示制作人們私下是怎么準備的。
女魔王——王璐最先出鏡。她在一個明亮的錄音棚里接受拍攝,節目組上門的時候,她正在錄一段伴奏,讓節目組“隨意坐”之后,就專心在錄音上。鏡頭對準她邊上的樂手,發現都大有來頭。王璐人脈發達,給她錄音的都是業內的明星樂手。王璐偶爾會停下來和樂手溝通,不斷調整,力求做到最好,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樣的畫風是大家心目中音樂制作人的王道形象,專業,高效,一絲不茍。
第二個是陳遠的備戰片段。陳遠帶著節目組先去了一個酒吧,這個酒吧在圈子里十分出名,是一群京城搖滾老炮開的。陳遠一路跟熟客打著招呼,來到一個角落,角落坐著好幾個人,陳遠為這幾個人而來。陳遠說他琢磨了三年的歌終于琢磨出來了,特地懇請大家幫忙錄個樂器,那些人當仁不讓,誓要助其奪冠,干掉韓覺。一時間京味普通話充斥著酒吧,聽起來豪氣萬丈。
許桉本體可能就是針織帽,出鏡的時候依然戴著一頂,萬年不變。他似乎早早就準備好了歌曲,節目組來的時候什么都沒能拍到,他也不打算把作品調出來給節目拍,可把節目組急壞了。許桉心地很好,看到工作人員一臉難色,就泡茶給他們,希望他們能靜下來。畫外音傳來“謝謝”,“謝謝”,節目組很感動。然后沒了,許桉泡了茶之后,把節目組晾在一旁,自顧自看書喝茶去了。過了一會兒,許桉不忍節目組為難,貼心道:“要不你們回去吧?”節目組就回去了。
姜綺帶著編好的作品,去魔音拜訪了導師。導師曾經也是叱咤歌壇的老大哥,他的意見對姜綺很重要。導師聽完之后,點頭說不錯,已經可以在樂壇里混飯吃了。姜綺微微放松,擔仍不自信,問萬一輸了會不會給學校丟臉。導師笑了笑,“你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學校?魔音的臉沒那么容易丟。放心去唱,不會差的。”姜綺憨憨地笑了。
之后是其他另外幾個唱作人的片段,各自備戰。
翁遙一直等著韓覺的片段出現。
韓覺是最后一個出來的。
畫面先出現《極限男人》出現過的街道和建筑,找準韓覺所在公寓的門口,走近了,立馬被兩個身強力壯面相兇狠的保安攔下來,下一秒鏡頭被手掌覆蓋,使畫面一晃一晃的,觀眾們只感到氣氛十分緊張,很為節目組的人生安全感到擔心,就像擔心暗訪被發現了的記者。
節目組只能在保安的虎視眈眈下打電話給韓覺,這才被允許放進電梯里。在電梯里,節目組努力使呼吸變得均勻,出了電梯,在韓覺門前敲門,結果韓覺抱著貓從隔壁出現了,身后跟著探頭探腦的張子商。
韓覺正在隔壁給張子商上課,原因是最近在忙著剪輯,今天配合節目拍攝,難得出來一天,就順便把課也給上了。
韓覺走過來開門,帶著節目組進到了家里。
“我給你們泡茶。”韓覺招待周全。
“不用不用!”但節目組堅定而迅速地拒絕了。
韓覺也不強求,把精美的西式茶具放了回去,去制作室,讓張子商去隔壁拿了飲料給節目組。
節目組在這個時間里,拍了拍韓覺的客廳。
翁遙身子微微前傾,看得特別仔細。
相比上一次在《極限男人》演唱會專場所展示的樣子,半年過的時間過去,韓覺的家已有了變化。家具沒怎么變換,有的只是沙發鋪了墊子、多了幾個抱枕、地毯換了樣式,這樣的微調。
客廳展示柜上的裝飾多了幾個石雕,幾個精美的瓷器;陽臺的綠化多了盆栽,活的;墻上的畫也多了,有明代風格的山水畫,也有更現代的關于牛的畫。
“沒發現女人的用品。”室友一號皺著眉頭說。
“我也沒看到。”室友二號很嚴謹很有鉆研的精神,她說:“但是還得看看衛生間。”
室友一號點頭說是。
“怎么可能讓拍衛生間。”翁遙說。她其實想看看臥室。
韓覺的聲音從制作室傳來,節目組直接進了制作室。
走廊的景色一掠而過,一面墻的畫沒變,還是那幾幅,另一面墻的照片倒是多了更多。
進到紅黑色調的制作室,里面也略有變化。
錄音的裝備升級了,電腦也換了更大更貴的。暗紅色的墻上,掛著一副金色畫框的油畫,內容是幾個鐘軟趴趴的掛在桌上和樹上。柜子上多了幾個由奇奇怪怪聞所未聞的卡通手辦——九只奇形怪狀的怪獸。最左邊是一只黃毛紫紋的肥胖西施犬,第二只是長了兩條尾巴、渾身倒刺的藍色野貓,第三只是長了三條尾巴的鱷龜…一直到最右邊長了九條尾巴的橘色狐貍,一字排開,讓人想買。但很可能依然買不到,因為韓覺弄出的這些東西,申請了專利之后,并不打算做成周邊販賣,粉絲簡直想買都沒地方買。
韓覺打開了電腦,調出文件。
“現在準備到什么階段了,有遇到什么什么問題嗎?”節目組問。
韓覺停下鼠標,說:“問題的話…有的。”
節目組看韓覺一臉被煩惱困擾了好幾天的樣子,就問:“嚴重嗎?”
韓覺緩緩點頭,說很嚴重。
屏幕內外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我的歌太多了,不知道選哪首去比賽。”韓覺摸著下巴,很是憂愁。
鏡頭隨攝像師猛地一抖。
“誒”室友一號和二號一起發出噓聲。
相信此時此刻無數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然而鏡頭前韓覺的表情讓人看著感覺并不像開玩笑。
鏡頭掃過張子商,發現張子商咧著嘴,在角落里暗戳戳地看戲。
發現鏡頭對準了他,張子商嘆了口氣,一臉傷感的表情,說:“這是真的,師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歌太多了,而且每首都很好!”
導演喉結咕咚一下,往韓覺面前的屏幕看去,頓時慘叫一聲,捂住了眼睛:“這,這是什么!好刺眼!”
韓覺和張子商面無表情地看著導演,無動于衷。
這臺櫻花國產的屏幕價格昂貴,亮度適中,根本不會發出讓人感到刺痛的光。毫無疑問,導演這是在給自己加戲。
韓覺和張子商一個想起了自己的助理,一個想起了自己的大師兄。
看到沒人搭茬,導演咳嗽兩聲,訕笑著站好,不鬧了,仔細看電腦屏幕。
文件夾的名字叫適合《唱作人》,里面大概二十首歌。
都是韓覺精挑細選過的。
“《暗涌》、《痛愛》、《忽然之間》、《特別的人》、《差不多先生》…”導演光是念著歌名就心癢難耐,問韓覺能不能稍微聽聽看。
韓覺說可以。
導演動了動手指,點開《暗涌》,只是小樣,伴奏因此也很簡單,混沌,迷幻,適合癱倒著聽,但韓覺慵懶唱出的歌詞卻教讓人清醒,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畫面在這里按了加速鍵,嗞嗞嗞嗞的音效過后,下一秒就是導演靠在墻上,一臉舒爽,仿佛下一秒就要摸出一根事后煙。
“沒了?!”室友一號把雞骨頭砸進盒子,“我他嗎的!我缺這點時間聽小樣嗎?!”
“觀眾沒有人權的嗎?!全部剪掉倒還好,你丫的只放一句!然后吃獨食!”室友二號氣得差點兩只油手猛抓頭皮。
翁遙也氣,本來她只在等韓覺小樣互聽環節的那首歌,這下好了,聽完了那首之后,還要心癢癢等《暗涌》,受折磨,希望聽完整版。翁遙突然察覺到了節目組的算計,不能不服,但偏偏吃這套,打定主意下禮拜繼續來蹲節目看。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寫出這樣的歌啊…”張子商垂頭喪氣。
“你什么時候寫出這種程度的歌,什么時候正式出師。”韓覺跟張子商講。
張子商雙手捂臉,想痛快哭一場。
作為創作路上剛起步的張子商,看著這樣的文件夾,真的有想要從躺在路上不動的沖動。
導演好歹還記得自己的本職工作,他盯著屏幕盯了很久,隔著鴨舌帽撓了撓腦袋,加入了憂愁陣營:“確實要苦惱。”
說完和韓覺一起發呆。
“師父,”張子商出謀劃策,“反正都很好,不如靠運氣抽到哪首就唱哪首。”
韓覺想了想,覺得再糾結下去不是辦法,同意了。
韓覺往后退了幾步,“我記住了這些歌擺放的位置,我不抽。”
張子商站了起來。
“不是你。”韓覺擺擺手。
張子商沮喪坐下,導演興奮地站了起來。
“也不是你。”韓覺說。
韓覺轉身把爬在電子琴上的黑貓抱到了屏幕前面。
“指一個。”韓覺用手指點了點屏幕。
失落的導演正覺得韓覺太不認真對待抽獎這回事了,結果就看到那只黑貓真的舉起了爪子,在屏幕前斟酌了一下,按在了一個地方。
“這是什么品種的貓!”導演大吃一驚。
觀眾就跟鏡頭一樣,一點一點湊到屏幕前面,想要去看貓爪點到了哪首歌…
結果鏡頭一切,畫面跳到了正賽錄制當天。
此時此刻全國各地無數戶人家一起迸發出了辱罵和嫌棄聲。
但節目還是要繼續看。
韓覺,王璐,許桉三個人分到了上位區。
姜綺不出所料的到了下位區。
唱作人們穿著演出服彼此見面,相互寒暄,有了比賽的氛圍。
節目組的小黑屋也出現了一個個重量不一的樂評人的采訪。
主持人出現,跟電視機前和現場的觀眾打了招呼,講了規則之后,比賽正式開始了。
正當翁遙以為節目組的尿性,會把韓覺壓在最后的時候,陳遠當先出場,一來就選了韓覺。所以韓覺是第二個演唱的歌手。
陳遠開始演唱了。
三年磨一劍的作品屬實優秀,陳遠的作品令現場的觀眾一排排站了起來,興奮難耐,如果不是唱不來,早就跟著一起唱了。
后臺,除了立場從一開始就坐歪的姜綺在為偶像韓覺感到擔心,另幾個在待機室的唱作人紛紛鼓掌,一臉贊嘆。
節目也放出了樂評人對這首歌的評價,說“這首歌可以說是陳遠最優秀的作品”,“韓覺如果拿不出令人驚艷的作品,不然壓不住陳遠的這首,哪怕拿出來一般優秀的歌也不行”…
網上對陳遠的贊譽一波波涌現,紛紛覺得韓覺懸了。
翁遙她們又經過劇透,所以一點不慌,而是更加期待韓覺的作品。
能打敗那樣一首歌的作品,到底該好成什么樣啊…
韓覺和陳遠在后臺碰面之后,夸贊了對方幾句,然后氣定神閑地上臺了,讓人看不出一點緊張和得失心。
韓覺在掌聲中出場,和觀眾打了招呼之后,就準備開始演唱。
燈光一陣變幻,韓覺置身舞臺。
現場響起的,是比小樣更為飽滿而細膩的編曲,現場像是彌漫了酒香。
琴聲停下,韓覺舉起話筒,未曾開口,卻先嘆了一口氣。
目光像是穿透了時間。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舍不得,只顧著跟往事瞎扯…
是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恨意在夜里翻墻,是空空蕩蕩卻嗡嗡作響,誰在你心里放冷槍。
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然后好幾年都聞不得,聞不得女人香。
往事并不如煙,是啊,在愛里念舊也不算美德。可惜戀愛不像寫歌,再認真也成不了風格。
我認識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沒見過分久的合…
“遙遙,你怎么哭了!”室友一號二號大聲驚道。
“啊?”翁遙回過神來,抬起手背倉皇地一抹。感受著手背的涼意,怔怔看著屏幕里鞠躬的韓覺,不記得自己是聽到哪句的時候,竟流淚了。
是挨一個耳光那里?
還是沒見過分久的合那里?
她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聽著這樣的歌,想著腦海里的畫面,她突然驚覺有些事情是被她下意識忽略的。
那些被她忽略的事情,則很可能是捆綁她良心的枷鎖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