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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懺悔(下)

  張子商開始唱了,唱法果然和韓覺上一期節目里唱的一模一樣。

  然而韓覺在聽了一句之后,拍了拍身邊錄音師的肩膀,要他暫停。

  韓覺想了一會兒,按下通話按鈕,對著里面的張子商說:“微字后面的停頓再久一點。”

  第一個字就不過關。

  韓覺的嚴苛程度讓一幫旁觀者驚訝了,紛紛猜測其中的原因,當中不乏“生怕藍鯨不知道他的厲害”這樣的陰謀論。

  然而韓覺對別人的反應毫不在意,平靜著一張,只是等著透明玻璃另一頭的張子商。

  “噢!”張子商抿了抿嘴,呼出一口氣,無聲地練習了一下,然后對外招手。

  第二遍。

  “還是那個微字,再久一點。”韓覺說。

  第三遍。

  “停得太久了。”韓覺皺著眉頭挑剔道。

  難道要精確到零點零幾秒?狗耳朵嗎?!張子商有點崩潰。

  如果韓覺不是一臉認真,并且上一次還很照顧他,張子商絕對會認為韓覺是在故意整他。

  幾次過后,第一個字終于過了。

  張子商接著唱:“微涼的晨露沾濕黑禮服,石板路有霧父在低訴…”

  韓覺再次叫了暫停,對著話筒說:“再來一遍,語氣低一點。”

  暫停。

  “再來,帶點感情。”

  又停。

  “再來,最后的低訴輕下去。”

  第十一遍,第十二遍…直到第二十遍,也還沒過。

  不是這里不足就是那里不夠。而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四十分鐘。

  “你先出來吧。”韓覺看著張子商被汗水沾濕的頭發,沉吟了一會兒,讓張子商先出來。

  張子商沮喪地摘下耳機,忐忑不安地走了出來,等待著韓覺的訓斥。

  然而韓覺并沒有說什么狠話,而是給張子商做科普:“這算是我的失誤,我忘了跟你說一下。這首歌的創作背景是西方,意大利黑幫。在基督教里面,以父之名的意思是以上帝的名義,西方的上帝差不多就是我們華夏的老天。跟上天說話,很多時候其實在傾訴自我…”

  這些看似不相干的東西,其實很有必要。

  韓覺之前問過他那位美利堅唱片的聯合制作人柯恩:音樂制作人的作用是什么?

  柯恩這么回答韓覺:音樂制作人的工作,不是簡簡單單讓歌手把歌詞唱出來,而是讓歌手把沒寫的唱出來。很多時候歌詞感人的地方,在于弦外之音。

  弦外之音,正是話里的情緒。

  被柯恩調教過后,韓覺的耳朵聽到這樣張子商那樣單調,沒有東西在里面的歌曲,實在難以忍受。

  “要帶著情緒去唱歌。”韓覺說。

  張子商認真聽著,把韓覺的話默默消化完。張子商最后問道:“所以我應該帶著什么情緒去唱這首歌?祈禱?自省?”

  “懺悔,贖罪。”韓覺理所應當地說。

  “懺悔和贖罪…”張子商喃喃地說了一遍,然后把手機里的視頻聽了一遍。

  然而,張子商的臉色似乎有些為難。

  “怎么?”

  張子商放下耳機,有些糾結,最后想了想,還是選擇直言不諱:“可是韓老師,你之前那個版本,我聽著…好像沒有感覺到懺悔的情緒啊。”

  沒有懺悔的情緒…

  韓覺愣了一下。

  無論是他在前世,還是之前錄制的時候,他唱《以父之名》這種帶著畫面感的歌詞,都是沒有情緒的。因為在韓覺看來,這首歌就是在訴說一個故事。況且還是說唱,要什么情緒?

  張子商照著那版本學,唱出來的歌詞,也就同意無聊。

  “你等一下。”韓覺一臉鄭重地說。

  張子商坐地端正,乖乖等著。

  其他人不知道韓覺在干什么。

  總不會被子商戳破了,覺得難為情了吧。有人心想。

  韓覺似乎抓住了什么,捋著頭發,一遍遍低頭看著歌詞。

  為什么我覺得這是一首懺悔的歌?韓覺十分疑惑。

  韓覺逐字逐句的看下去,一遍又一遍,一邊看一邊回憶,直到…

  良久,正當眾人以為韓覺下不來臺的時候,韓覺突然站了起來。

  “我先來唱一遍吧。”韓覺閉著眼睛,歌詞卷在手心。

  “…噢。”張子商眨了眨眼睛,應了一聲。

  整個錄音室都安安靜靜的。

  然后韓覺就在四十雙目光的注視下,踩在木質地板上,一步一步,聲聲清晰。

  韓覺從側面推開錄音棚的門口。

  他輕輕走進錄音棚,就像走進一間懺悔室。

  韓覺站在錄音棚里,透過大片的玻璃往外看去,就和那外面的四十多人打了個照面。

  彼此相望著。

  韓覺這還是第一次認真打量著對面的那些陌生人。韓覺感覺自己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到了所蘊藏的東西。

  這是悲傷…這是生氣…這是期待…韓覺一個一個感覺過去。

  玻璃外,錄音師對著韓覺豎起一個大拇指,詢問是否準備就緒。

  韓覺醒悟過來,回了一個大拇指,說:“伴奏從頭開始放。”

  然后一陣典雅復古的提琴聲,就緩緩響起,一片舒緩祥和,韓覺念起了意大利語。

  隨后調子一變,轉換成壓抑、陰郁、懸疑的黑色氛圍。韓覺的禱告詞也隨之變得危險起來:“…我祈求上帝,您的恩典,在這一天寬恕我的罪…”

  禱告結束后,四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突兀響起。

  伴奏正式響起。

  韓覺唱道:

微涼的晨露沾濕黑禮服石板路有霧父在低訴無奈的覺悟只能更殘酷一切都為了通往圣堂的路吹不散的霧隱沒了意圖誰輕柔踱步停住還來不及哭穿過的子彈就帶走溫度  同樣的唱法,同樣的停頓,然而任誰來聽,都能聽出和張子商版本有著云泥之別。

  而且,韓覺每唱兩句歌詞,所帶的情緒似乎都不同。

  到了最后一句的時候,那呢喃的語氣基本和禱告無異了。

  人們看著韓覺,而韓覺閉著眼睛,讓人感覺他正在懺悔。

  而韓覺也真的在懺悔。

  不為他,為前身。

  于此時,此地,懺悔。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我能決定誰對,誰又該要沉睡爭論不能解決,在永無止境的夜關掉你的嘴,唯一的恩惠擋在前面的人都有罪,后悔也無路可退以父之名判決,那感覺沒有適合詞匯就像邊笑邊掉淚,凝視著完全的黑阻擋悲劇蔓延的悲劇會讓我沉醉  韓覺唱著這段,腦子里想得卻是之前顧凡帶著悵然的表情,回憶最后見面的那個夜。

  在一個深夜,前身義無反顧地拋下了各種累贅,各種羈絆,也拋下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在乎他的人。

  前身在日記里曾埋怨顧凡是笨蛋,背叛了他。然而在顧凡看來,何嘗不是前身背叛了他呢。

  明星這個職業,隨時面臨著風險和機遇,每一個選擇都能影響人生的軌跡。一般中年人的人生經驗和智慧都不足以應對,更何況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少年。

  前身在出道前得萬眾寵愛,卻仍不滿足。被金沙幾句吹捧迷惑了心神,以為自己稍稍蹦一蹦,就能跳到最高的地方,俯瞰全世界。

  然后拋下了從小一直苦苦追求的愛。

  后悔嗎?

  有的吧。

孤單開始發酵,不停對著我嘲笑回憶逐漸燃燒曾經純真的畫面,殘忍地溫柔出現脆弱時間到,我們一起來禱告  前身在墜入深淵之后,以為被全世界拋棄了,再沒人真正關心他,愛他。他也無顏面對曾經的那些人,最終選擇躺進溫暖的浴缸,自我了斷。

  然而習室里那一幅幅照片,顯示他并非無人關心。他的隊友懷念他,他的恩師也至始至終都牽掛著他。

  韓覺睜開眼,卻看到對面對面的幾位身穿便裝的中年男女,滿眼淚水的看著他,臉上滿是自豪,對著錄音棚里面的韓覺比劃這大拇指。

  韓覺有些發愣。

  他們是誰?為什么要對他豎大拇指?

  不像是領導,也不像是藝人,但氣質卻又讓人感覺是業內人士。

  看著對方那溫暖的眼神,看著那驕傲自豪的笑容,韓覺突然知道她們是誰了。

仁慈的父,我已墜入看不見罪的國度請原諒我的自負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后刻著一道孤獨  韓覺輕輕地唱著,然而歌詞背后的情感,卻莫名讓人覺得異常沉重。

  韓覺完全是以一種近乎贖罪懺悔的心態唱著,似在傾訴一段內心深處的痛苦。

  一個明星在成為大紅大紫的名流之前,接觸的社交渠道其實比想象中要窄。往日接觸的除了有業務關系,其余就是周圍的自己人。

  當一個人需要依托另一個從而獲取利益的時候,前者通常很難對后者說真話。

  韓覺完全能夠想象到,前身跳槽到了金沙之后,是怎樣被周圍的人哄著、捧著、蒙蔽著。耳朵所能聽到的,都是些你是藝術家、你是音樂家這樣的假話。

  一個人說假話,還會讓人懷疑,一百個人一起說假話,假話就變成真話了。

  原來任性不叫任性,那叫真性情。打架不叫打架,那叫有男人味。網上的黑評是嫉妒,是水軍…

  所以越往后表現得越發狂傲自負。

  到了金沙之后,他所擁有的一點一點都在失去。

  不知道前身在坐進浴缸的時候,心里是否有過幻想。幻想如果他當初能忍住金沙的誘惑,如果他那天晚上沒有離開,他選擇和隊友共進退,如果他后來能聽進顧凡的勸告,低調再來…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了。

  韓覺唱的,就是前身的心聲。

閉上雙眼我又看見當年那夢的畫面天空是蒙蒙的霧父親牽著我的雙手輕輕走過清晨那安安靜靜的石板路  韓覺停下之后,錄音室的眾人良久都沒有人說話。

  之前在韓覺那獨立作坊式的制作室里,粗糙版的《以父之名》雖然足夠亮眼,但還不至于讓人覺得說這樣的曲子別人寫不出來。

  然而現在完全版《以父之名》的出現,徹徹底底地折服了在座各位的聽覺感官。

  特別是那些藍鯨的金牌制作人們和作曲家。

  導演是很激動,覺得自己目光真好,選中了韓覺。

  張子商伸出雙手在手上抓了抓,抑制住內心的澎湃。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吳克黎會月唱越羨慕他了。因為遇到這樣一首歌,大概是能進華夏音樂史的。

  而那些旁觀者心緒各不相同。

  那些曾教導過韓覺的藍鯨老師們,親眼看到韓覺交出了這么一張“畢業答卷”,十分自豪。

  那些年輕的藝人,則被韓覺的魅力和才華完全折服。

  而那些制作人和作曲家,則死死盯著韓覺的臉,似要把韓覺的臉看穿直達韓覺的大腦。

  相比邊上這些人,制作人和作曲家最能知道韓覺這首歌的強大。

  他們被叫來,本來是打算給韓覺這后進生估估價,挑挑刺,然而目睹了韓覺詞曲編唱的天賦,他們完全放棄了矜持,對著總經理瘋狂作暗示,要總經理千萬不能錯過韓覺。

  然而,誰看著他們那激動的臉龐,都能猜出他們的想法。

  總經理看了一眼躲在角落往這邊張望的關溢,嘆了一口氣:這讓我怎么談生意嘛。

  不過再看著錄音棚里的韓覺,總經理也不禁喟然長嘆。

  總經理是藍鯨初代組合的隊長,盡管由偶像轉職管理,但專業能力依然還在,自然聽得出歌曲的品質,也能看到韓覺的驚才艷艷的天賦。

  以前的韓覺雖然天賦異稟,但在管理層看來還需要打磨,上限可見。然而現在,經歷了五年的挫折,韓覺這塊璞玉終于完美無瑕。總經理他已經看不到韓覺的上限了。

  面對韓覺這樣的人才如果還不抓住,是嫌自己的工作太安逸嗎?

  看到這里,其實也差不多了。

  總經理做了決定之后,給了關溢一個眼神,便帶著一幫人,和關溢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錄音室。

  韓覺從藍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節目組在傍晚的時候就已經撤走了,他卻留下藍鯨和張子商耗到了凌晨。盡管韓覺唱了范本,讓張子商一字一句地模仿,學。但張子商學得仍然很是辛苦。

  韓覺的腦袋靠在玻璃上,神情很是恍惚。這不是教張子商教的,而是今天帶給他的感觸太多了。他需要好好消化。

  小周和關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打擾韓覺。

  “你后來和他們談得怎么樣了?”韓覺突然發問。

  “挺順利的。”關溢知道韓覺問的是什么。

  韓覺在唱完《以父之名》之后,藍鯨的那些領導就退了出去,隨著一起出去的,還有關溢。

  “他們想要幾首歌,發單曲,不是給新人唱。”關溢說。

  “不是新人唱,那誰唱?”

  “顧凡。”

  “他不是組合…噢”韓覺先是疑惑,然后才了然,醒悟過來。

  顧凡他們如今也到了考慮個人發展的時候了,畢竟近三十歲的偶像團體雖然還有,但也不是偶像主力軍了,往往保持組合名,各自單飛而不解散,發揮專長,約等于轉型了。

  就以顧凡為例,他以后應該專注綜藝和唱歌這一塊。

  “你什么看法?”韓覺是愿意的。但他也要聽聽合伙人的看法。

  “我覺得可以合作。現在只是淺度合作,后面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如果要選盟友的話,藍鯨確實是不錯的,體量大,口碑也不錯,跟艾都打起來也不虛,”關溢問著韓覺,“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你這邊是什么態度?要不要合作?”

  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一個人能夠構建起的堅實人際關系越多,那么這個人的力量也就越強大。

  “我這邊能有什么態度,都是過去的事了。”韓覺笑了一下,看著窗外。

  “那行,”關溢說,“那邊說,如果我們這邊答應賣歌,他們打算讓你當顧凡的制作人。”

  “他們就這么放心我?”

  “顧凡是給你打了包票的,你可別辜負他的信任。”

  “辜負…別說得那么惡心好嗎?”

  關溢沒有反駁,只是問:“那初步合作意向就那么定了,明天就開始談判了?”

  韓覺想了一會兒,點頭。

  “可以。”

  三天后。

  藍鯨官網發布消息,顧凡將有個人單曲發布。發布的曲目由韓覺作詞作曲,韓覺也將成為顧凡下一首單曲的音樂制作人。請大家敬請期待。

  一時間,音樂圈業內震動。

  他們不僅震驚有公司比艾都更快得手,更震驚那個公司是韓覺的前前東家,藍鯨。

  時隔六年,藍鯨曾經的叛徒韓覺,以合作者的身份回歸藍鯨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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