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覺拿過筆記本之后,就坐在夏原邊上,翻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更像是頭腦風暴一樣的簡介,分別摻雜了哪些前世的電影。其學書里的佳句金句呢。
“你這是打算寫劇本?”夏原挑著韓覺端來的水果,語氣隨意問道。
“是啊。”韓覺也就隨意答道。
“你不好好在藝人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上努力當個歌手、演員、或者天王巨星什么的,而是打算當個…”夏原歪著頭看著韓覺的神色,像是在確認什么,“編劇?”
“我怎么感覺你看不起編劇似的?編劇和記者一樣,也是文字工作者啊,咱們不用自相殘殺吧。”韓覺嫌棄地看著夏原。
“沒有看不起,我只是驚訝。看你表面上不學無術,沒想到不聲不響的背地里偷偷在寫劇本。不可思議。”夏原搖搖頭。
韓覺浮夸地翻了個白眼。
其實心里還是有點發虛的,客觀來看,按前身那個傻瓜模樣和知識儲備,突然有天說自己背地里在寫劇本,這讓別人知道了怕是真的要被人笑死。
不過,夏原經過多次在韓覺身邊觀察和相處,倒是更容易接受這個事情。
“看你這幾年應該補了不少文化課,有上進心。”夏原拿起《漫畫少年周刊》說,把漫畫翻得嘩嘩作響。
韓覺自顧自咬著蘋果,不理會夏原的玩笑。
“話說回來,你是因為老賈的電影,才開始寫劇本的?”夏原問。
“那倒不是,早就開始寫了。”
一直以來韓覺是補了不少這個世界的影視內容,但只輸入不輸出,絕不是健康的汲取方式。所以有寫一些短篇故事,但更多的還是碎片化的劇情,算是積累素材。
比如在影視棚邊上的文藝區,第一次見到夏原,目睹了夏原刺破一個虛假藝術家的謊言,韓覺就把這個過程寫下來了。
“以前你唱歌跳舞當藝人的時候,竟然也沒聽你在采訪或者訪談里有講過。”夏原驚訝了,以她搜集的資料來看,韓覺那出道后一直飄在天上的性子,能藏住這種心事?應該鬧得滿世界知道才算正常。
“你這就不懂了吧,我之前以掙錢為重,為夢想而忍辱負重,是藝術家。”韓覺半真半假地說。
“別逗了。”夏原一邊的嘴角上挑,顯得很是鄙夷,“我是從來不信先賺錢再追求藝術夢想這樣的話的。”
韓覺挑挑眉毛:“怎么?解釋解釋。”
“藝術創作的若想純粹表達,出發點是自戀。而沒有任何人,在背叛自己原則之后,還能夠與生命保持單純的關系。我見過太多說要先滿足財力,再表達自己的人了。拍電影的說要先拍賺錢的電影,寫劇本的說要先寫符合市場的劇本,呵,這是一種自欺。他們將永遠不會再拍他們自己想拍的電影,寫他們自己想寫劇本了。”
“所以我覺得,有先賺錢再追求藝術夢想的這種想法的人,最后都成不了藝術家。”夏原總結道。
韓覺聽完后,沉默了一會兒,企圖掙扎:“可是,那個誰,不就為賺錢寫了很多暢銷書,后來寫了一本反響熱烈的嚴肅文學嗎?”想舉個例子,但沒舉好,只能按照大致印象說了個不久前手機里看到的小道消息。
夏原揚揚眉,看來她也是知道韓覺說得是誰。
韓覺正以為能讓夏原噎一下時,夏原就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他?算了吧。他那本書是繼《如何學華夏語》被翻譯成華夏語之后最沒用的一本書。”
韓覺原本也不是那種會被別人影響到的人,但他聽到夏原的話而突然心慌,純粹是因為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是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寫得都是些不愿被自己承認為作品的東西呢。自己明明只是想攢夠半年的泡面錢,然后就把自己關起來,寫出個野心勃勃,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但是妥協了一次又一次,好幾年過去了,他有再為寫出一場自己滿意的好戲而欣喜過嗎?再有酣暢淋漓地表達過,或者滿足自己的創作欲嗎?
好像沒有了。
當初的愿望實現了嗎?沒有吧。
那這一世呢?
韓覺的眼睛,一時之間不由恍惚起來。
邊上夏原見韓覺在發呆,也不在意,就調著頻道,畫面一個接一個地流轉。電視里時而發出觀眾的笑聲,時而發出女團偶像甜美的歌聲,時而發出動物捕食時緊張的音樂…
但這些聲音和畫面,韓覺統統聽不進去也看不進去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找一個養得活自己的工作,然后慢慢地琴不彈了,故事也不寫了,每天看看電影小說動畫漫畫,這樣到死嗎?
宅在家里咸魚下去,爽固然爽,但是,自己不會膩嗎?
在這么好的一個時代,只悶在家里自娛自樂,做取悅自己一個人的音樂,寫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得懂的故事?然后有一天音樂寫完了,故事寫完了,再怎么樣呢?
不創作了嗎?
韓覺突然就想到前世貼在書桌上的一句話。這句話能讓韓覺在每一次丟筆掀桌跑去偷懶之后,又乖乖拿起筆,繼續唉聲嘆氣地寫起來。可以說這句話是他的創作燈塔了:
當你停止創造,你的才能就不再重要,你所擁有的只剩下你的品位。而品位會挾裹你,讓你排斥他人、變得狹隘。所以,創造。
瀏覽者還是創造者?前者是安全的,后者是危險的。
韓覺回想起他在這一世,提升琴技,鍛煉唱功,艱難創作出一首首歌之后,在千人面前演唱,看著身前聽眾臉上蓬勃的快樂,他心里的快樂就像他前世還未工作時,在學校里趁著上課,好不容易寫出了一個好故事,然后分享給朋友,看著同學臉上的驚嘆,聽著嘖嘖的稱奇聲,心里感到十分滿足。
這久違的愉悅,讓韓覺一下子反應過來。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生活在創造的危險當中。
不知不覺,創造已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若要讓他真的像一條咸魚,躺著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表達,這幾乎就是酷刑了。
這么想著,韓覺心中近日因迷茫而產生的煩躁,一下子消散了。
腦海里千轉萬轉,現實中其實不過短短一瞬。
此刻念頭通達,韓覺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背后都似乎滲出了許多汗,在暖洋洋的空調房里,讓人想脫衣服打幾套軍體拳。
韓覺眼前看到的景象,色彩仿佛都變得更鮮明了一點,電視機里的聲音,也都更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就連夏原,看起來都比平時更好看了一點。
似乎上一次搬家也是這樣,每次彷徨的時候她總是踩著時間點來。總是一次次讓他直面內心。
這個女人是魔鬼嗎?
我這算不算自打自臉?韓覺想到最初的愿望,不禁啞然失笑,應該不算吧。明星依舊還是不來當的,誰愛當誰當。我呢,是創作者。
“來,吃蘋果。”韓覺一下子解決了心結,看什么都順眼。就殷勤地給夏原遞上一個蘋果。
“你有什么求我的事?”夏原沒有伸手接,而是一臉懷疑地看著韓覺問道。
“我是這樣的人嗎?”韓覺憤憤地說。把蘋果拿回來,自己啃了一口。
真甜。
夏原皺著眉頭覺得韓覺秀逗了,莫名其妙,也不看看她手里的那半個蘋果有沒有吃完。
夏原不理睬韓覺,轉頭繼續找著節目,最后把頻道停在了一檔音樂節目上。
是一個叫《音樂風云》的打榜節目,此時上面是一個女子組合青春靚麗地在跳舞唱歌。
“真好看。”夏原說。
“是啊,真好看。”韓覺同意。
“這個好像是金沙娛樂新推出來的女團吧。”
“…也好看,就是歌不行。”韓覺嚴肅道,一臉我在專業分析的樣子。
夏原看看韓覺,也不吐槽了,想到了一件事,就說:“聽寅子說,你給章依曼寫了首特牛b的歌啊。”
“確實很牛b。”韓覺點點頭表示同意,“可以一個打十個的那種。”
“這句話我能寫到報道里嗎?”夏原問。
“咳咳,我開玩笑的。其實那首歌還好吧,我個人喜歡而已,大眾就不知道了。不過那首歌只展現了我二分之一的水平。”韓覺謙虛道。
“是嗎,要不你現在唱一下吧?”夏原說完就轉頭在屋子里搜尋起韓覺的樂器了。
“別別別,別逗了,我可不是章老師。”韓覺很有自知之明,他現在唱這歌估計要車禍。
夏原也不強人所難,畢竟韓覺也不是她的孩子,沒辦法說溜出來展示一下才藝就展示一下才藝。
“對了,寅子派我拐彎抹角地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幫他寫一首民謠。”
“你拐彎抹角了嗎?”韓覺面無表情道。
“沒有。”夏原很坦然。
“行。”韓覺點點頭,“他打算給多少錢?”
“他沒說,你到時候自己問他吧。不過章依曼買你《歌手》踢館比賽的那首歌花了多少?”
韓覺搖搖頭,道:“別問了,賣其他人的歌沒法和賣給章老師的歌一個價。”
“喲。”夏原瞇了瞇眼,扯著壞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韓覺的腰。
“別鬧。”韓覺扭著身子躲避。
然后他身子往后一躺,呼出一口氣,滿是感慨地說:
“沒辦法,我本來的打算是退休后當一個自甘墮落的廢物的,但因為遇見了章老師,我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管是《我們戀愛吧》里遇到了章依曼作為搭檔,還是章依曼帶領韓覺音樂入門和提升,又或者章依曼無私為韓覺找工作,給韓覺創作音樂的理由。
可以說,沒有遇見章依曼,韓覺的人生會大不同。
可能變成一條帥氣的咸魚,可能去當了網紅或段子手,可能去當了編劇槍手…至少肯定不會接觸音樂的,音樂也不會變成韓覺安身立命的本事。
所以對韓覺來說,認識了章依曼,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你好猥瑣。”夏原看著韓覺的表情,皺著眉頭說。
“去你的。”韓覺從感慨中回神,沒好氣地罵了回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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