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莫衷一是的愛與死悄然發生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逼你目睹。
前身母親的死亡給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記憶,那種記憶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滅,反倒像一塊銅鏡因不斷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鑒。
以至于前身在發覺無人能愛的時候,選擇了和他母親同樣的方式自我了結。之前的幾次,淺的淺,偏的偏,而這最后一次,顯得是那么的對世間毫無眷戀。
無論是網絡越傳越懸乎的謠言,還是鄰居的爆料,都把前身母親的去世的細節含糊了,顯得云山霧罩,聽著像地攤文學。韓覺也是在前身長大幾歲之后的日記里才看到細節的,而這些被含糊其辭的內容與其捂著任人發揮想象力,不如主動一錘定音,結束謠傳。
每一種創作的意識都有跡可循,每一種組合拳的設計都必然要達到一個打擊的重點。在別人看來他這是主動把結痂的傷口撕開,給人看。但在韓覺看來,他這是終結這個話題,轉移焦點。從討論別人的隱私,變為討論這首歌的質量如何。討論的隱私只會招來戲謔,而討論作品至少能得到贊賞和擁戴。
韓覺把前身的這段故事一氣呵成地唱完,像是完成了某種命運。當最后一個字落下的時候,韓覺一瞬間有點想落淚,但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睜開眼,和玻璃外的制作人對視上,制作人比劃著兩個大拇指,韓覺笑著回應。
本來該是很好的畫面,但是攝像師用不同的角度拍攝著制作人的大拇指,還不許制作人很快把手收回去。上轉下繞的,顯得十分礙眼。
韓覺放下耳機,打開錄音棚的門出去。宛若跑了一次長跑,身體虛弱卻享受著漫步帶來的放松,撐著疲懶的眼皮,宛如正在艷陽下迎著陽光行走時的眼神。
制作人鼓掌,夸獎,說沒有什么問題了,接下來只要把和章依曼的抒情內容結合起來,最后混音師再幫個忙,這首歌就大致完成了。
咦,傻妞呢?韓覺看了一會兒電腦屏幕的工作,這才突然驚覺章依曼不在邊上晃悠,怪不得感覺少了點什么。
視線一瞄,才發現章依曼正背朝著這邊坐在沙發上,邊上也沒有攝像師在拍。
韓覺走過去,放松狀態下自然而然地說:“傻妞,呃…章老師?怎么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口誤,韓覺的語氣焦急的跟滿清遺老似的,誠惶誠恐,大有一言不合就出去幫章依曼砍人的架勢。
然而章依曼聽見韓覺過去的動靜,馬上躺下來,把臉埋在沙發縫里,始終背朝著韓覺。
“不要過來,大叔,我,我哭得不好看,你不要,過來,跟我說話。”章依曼悶在沙發椅背上,嗡嗡地說。
韓覺轉頭看攝像師,邊上跟來的攝像師用“她說她不想跟你說話”的眼神看著韓覺。
韓覺瞪了攝像師一眼。
章依曼側躺在沙發上,紅色頭發就散落開來,露出一邊的白皙修長,曲線優美的脖子。只是韓覺看著這頭發輕輕的顫動,聽著章依曼哽咽到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心就一下子柔軟了起來。他知道這傻妞是為什么才哭成這幅樣子。真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善良傻姑娘。
“啥?要我過來跟你說話?好啊。”韓覺聽到了章依曼趕人的話,非但沒有離開,而是蹲在了沙發邊上,笨拙著嘗試交談。
很幼稚的辦法,卻很適合章依曼。
然后兩個人,就都像小孩子一樣了。
隔壁王導眼角還濕潤著,卻露出了媽媽般的微笑。很感概,很欣慰。這一對假想情侶終于有點在這個節目該有的樣子了。他們小小的一點進步,簡直就是節目的一大步。該慶賀一下了。
聽到韓覺無賴的話,章依曼伸出一只手背朝著韓覺,想要打他。
韓覺俯身躲著,被打到了就配音,像是武俠電影里功力高強的人過招,拳拳到肉,聲聲入耳。
一陣敲打之后,韓覺等章依曼不打了之后,問道:“小姑娘,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訴我哦,我祖傳解惑。”
“才沒有什么心事,我就是覺得那些人很過分。”章依曼聲音悶悶的,已經不哭了,就是偶爾還抽噎一下。
韓覺知道章依曼說的那些人是哪些人。“沒關系的,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部分,強求他們心平氣和是沒有意義的,愛情也是一樣。”
“可是他們有些人一點都不了解你,就破口大罵,講話好難聽的。”
“讓他們講咯,和一群通過一個鍵盤就能治理天下的人講道理是浪費時間,這樣的粉絲貼錢給我,我都不要,巴不得他們不喜歡我呢。就像愛情也是一樣。”
“哎呀,你怎么什么事都像愛情呀。”章依曼又想打韓覺。
韓覺笑著說:“我只會這樣說雞湯啦,你看,無論什么話,只要結尾加上一句愛情也是一樣,立刻就會變得有雞湯味噢。”
章依曼破涕為笑。
“大叔,你不適合說雞湯啦,不符合你的人設。”章依曼雙手捂著臉轉過身子,只從指縫里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看著韓覺。
韓覺把臉一板,嚴肅地說:“真的嗎?可是我聽說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人,往往會變得更豁達、淡泊、寧靜致遠,悟性高的甚至還能看透生死,所以熬出來的心靈雞湯往往也會比常人的更香濃可口、催人淚下,你現在竟然說我不適合熬雞湯?嗯?”
韓覺說完就很兇的樣子逼近質問章依曼,章依曼笑著尖叫一聲就又把身子轉過去,閉著眼睛,身子蜷成一顆球。
最終章依曼等到的是一只溫暖的大手掌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
章依曼身子就放松了緊繃,任由韓覺打亂她的頭發,像一只毫無保留的小狗躺在主人的前面,特別情愿。
王導咧著嘴一動不動盯著屏幕,傻笑著,笑到哈喇子都流下來了也不知道,像傻子一樣。編劇們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腦袋里給這個畫面填滿了粉紅色的愛心。
韓覺摸著手中柔順的頭發,倒沒有多想,只是感慨少女的天真無邪,衷心希望對方能幸運地保持下去。
韓覺看到章依曼已經不哭了,就收回手,去到錄音臺去檢查最終成品了。
“大叔,那個抒情部分,是有完整的一首,還是只有這么四句啊?”章依曼恢復到活潑的狀態后,跟過來好奇地問道。她的臉上沒有濃妝,眼淚就算哭得稀里嘩啦,紙巾一抹就好了,完全不怕鏡頭的,根本不用補妝。
聽到章依曼的問話,韓覺想起來剛才給章依曼的抒情部分確實是另一首歌的截取片段,就說:“是完整的一首,怎么,想唱嗎?”
“真的嗎?想唱想唱~那首歌叫什么呀?”章依曼單純為遇到一首好歌,并且有機會演唱而感到興奮。
“你的眼神,找時間寫出來給你。”韓覺看著章依曼的笑,他也笑。你的眼神這首歌放到章依曼手里,完全不算埋沒這首歌。韓覺甚至比章依曼還期待能聽到她唱的完整版。無他,他想念前世的作品了,自己唱唱不好,反倒會更糟心。
“寫得真好啊,抒情和說唱寫得都好好啊~大叔,好羨慕你們會創作的啊,我就什么都寫不來。”章依曼滿臉惋惜。她的經歷還是不足以支撐她的獨立創作能力。
“其實不必羨慕特別會表達的人。你要知道,一個人如果能把你的感受分毫不差地描寫出來、然后還能準確地戳中你的心,那么,同樣的哀傷啦,寂寞和痛苦,他的感受會比你的感受,難受十倍。”韓覺淡淡地說。
“大叔你的痛苦是我感覺到的十倍嗎?”章依曼隱約眼睛里又有淚光閃動的樣子。
“還好吧,大概是你的1.73462倍吧。”韓覺一本正經地計算道。
“呀,大叔你學我!”章依曼惱羞成怒,鼻子皺起來,又想打韓覺了。
“誒,到點了,走走走,吃飯去了。你想吃什么?”韓覺看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手表,轉移話題道。
“唔,我想吃…”章依曼停下嗔怒,手指戳著下巴視線飄著,思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