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陳秉忠坐在座位上后,蘇敬賢起身把門關上。
“老板,你真的打算做雜志?”見到蘇敬賢做出這個動作,陳秉忠就知道他一定已經做好決定,但還是忍不住眉頭緊鎖,多余的問了一句。
果然,蘇敬賢點點頭,口風不變:“我想過了,現在報社有廠房、有設備、有人工,做一份雜志出來應該不會很難。”
“是不會很難,但是會蝕本啊。”陳秉忠身體往前傾了傾,目光中帶著焦慮,聲音急切,“現在雜志的風月版、美食版、電影版甚至是咸濕版都被人做絕,市面上所有雜志一個月的銷量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現在中港日報一天的銷量,你現在做雜志不是守著金山討飯食?”
陳秉忠算是資深編輯,他說話自然不會無的放矢,如今中港日報日銷量大概在十萬份左右,依他所言,全港市面上所有的雜志加在一起,一個月都賣不出十萬冊。
饒是對如今雜志行業有所了解,聽到陳秉忠這句話,蘇敬賢心中還是感到驚訝。
“你剛剛講到咸濕雜志,現在市面上有咸濕雜志流通?”蘇敬賢聽陳秉忠言語中提起咸濕雜志,忍不住開口問道。
咸濕一詞是廣州語言,源于英語hamshop,有下流、情色之意。
聽蘇敬賢問起,陳秉忠想了想開口回答道:“現在市面上雖然沒有真正的咸濕雜志,不過大部分報攤都有壓箱底見不得光的存貨,通常是把咸濕相片沖印出來裝訂成冊私下賣,這種相冊雜志的老板大部分都是社團中人,正經生意人不會這樣搞臭自己名聲的。”
見蘇敬賢沒有開口,臉上露出沉吟之色,陳秉忠咳嗽一聲,有些猶豫道:“老板,你不會打算是要搞一份咸濕雜志吧?”
蘇敬賢聞言抬起頭來,看了陳秉忠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開口問道:“你覺得有冇搞頭?”
“冇搞頭!仲會害死中港日報!”陳秉忠想也沒想,斷然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罕有的嚴肅,“老板,你千萬別以為現在我們可以在中港日報頭版印制大波鬼妹的照片,就代表一樣可以印刷咸濕雜志,這個區別好大的。我們在報紙上放的照片雖然暴露,但是最多也只是露溝露腿,如果敢露出隱私部位,就算港府法律保護,輿論的口水都能淹死我們呀!”
五十年代的港人雖然已經沒有舊時‘沾衣裸袖便為失節’的觀念,但也依舊是談性色變,相對保守。中港日報現在放在頭版上衣著暴露的大波鬼妹照片,已經算是當今港人所能夠接受的極限,再越過雷池一步,就算法律保護,也會有義憤填膺之士把中港報館一把火燒個精光。
退一步說,即便有警黑兩道保護,沒人敢動中港報館,但只要敢在報紙上放出露點照片,蘇敬賢用慈善博來的好名聲,也會立刻蕩然無存,報紙聲譽直接跌落至谷底。
不過蘇敬賢既然有做雜志的打算,又怎么會考慮不到這些?
八十年代林國光、鐘健強可以在香港明目張膽先后創辦出龍虎豹、豪情夜生活這樣的咸濕雜志,賺的盆滿缽滿,那是因為其時港人思想相對開放,并不代表在如今這個年代,可以生搬硬套。
但有時候有些事只要稍稍變通,就可以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眼見陳秉忠臉色愈發嚴肅,蘇敬賢笑了笑,開口道:“從頭到尾我都未講過要在香港分發雜志,記不記得我一進門講過什么?我準備去美國考察嘛!當然是把市場放在美國。”
嘴里說著,蘇敬賢已經從懷里抽出一張前兩天的紐約時報,將報紙遞給陳秉忠。
如今一份香港的本土的報紙售價是一毛錢,但是這張從美國分發而來的紐約時報,在港售價四毛五,足夠一個窮人一整天的飯錢。
“老板你玩我?你明知我不識英文的。”見蘇敬賢遞過報紙,陳秉忠看了一眼就將其撂在桌臺,“海外市場我不懂,不如老板你直接解釋給我聽嘍。”
“我覺得你這幅派頭仲比我像老板。”蘇敬賢搖頭笑笑,對陳秉忠解釋道,“這上面分版第二條新聞,刊登的是一個叫瑪麗蓮夢露的美國鬼妹,在去年五月份她因為缺錢,拍攝了一組裸照,露波的那種呀!跟住就有人把這組照片做成掛歷擺在酒吧和汽車旅館的角落,吸引了一大批男性客人的眼球。”
陳秉忠聽完蘇敬賢的話眨眨眼,重新抄起桌上的紐約時報,他雖然看不懂報紙上的英文,但卻看得懂新聞下的配圖。
一張瑪麗蓮夢露玉體橫陳,風情萬種的照片。
“這個鬼妹長得真是…正點!”雖然紐約時報上瑪麗蓮夢露的照片經過黑色條碼遮擋,看不到全景,但陳秉忠見到照片后依舊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抬起頭來,見蘇敬賢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陳秉忠老臉一紅,咳嗽一聲:“老板你的意思是,在美國開設一間廠房?不過就算美國佬開放,可以接受咸濕雜志,在美國開設廠房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蘇敬賢搖搖頭,糾正道:“美國鬼佬雖然思想開放,但是在報刊上公開裸露依舊是禁忌,這個叫夢露的鬼妹因為拍了這一組照片被人認出來,不止一次被美國的女權組織和教會聲討,所以廠房開在美國想都不用想。”
“鬼佬會這么保守?那如果做咸濕雜志,廠房應該開在哪里?”受一些片面新聞影響的陳秉忠聽蘇敬賢說完,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蘇敬賢揚了揚嘴角,卻沒有說話。
五十年代初期的美國人當然還處于保守階段,不過事實上現在這層保守的外衣已經開始在逐漸剝落。
二戰后的因為物質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享受過優渥后,新一代的美國青年滋生出對未來前所未有的迷茫,開始在叛逆的過程中尋求刺激,尋求所謂的絕對自由。
縱欲、紋身、戴假發、奇裝異服等等反叛行為都逐漸在年輕一代變得理所當然,這些美國青年也被稱為‘垮掉的一代’。
蘇敬賢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瑪麗蓮夢露再晚一兩年在鏡頭前露出妙曼身姿,一定不會像現在一樣遭到美國女性的聲討。
而現在,蘇敬賢就是打算在這個美國社會新舊思想浪潮發生碰撞的階段,將一本軟色情雜志分發出去,為自己以后進軍其他生意場提前積累資本。
不能做香港的龍虎豹,那就做一做美國的Playboy(花花公子)。
“咸濕雜志?我幾時講過要做這種雜志?”將思路理了理,蘇敬賢對滿臉不解的陳秉忠笑道,“我要做的雜志,如果一定要分類,應該叫做品味高尚的消費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