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薇拖著地，第四次從等候室經過的時候，就沒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消防通道一側，隔著消防門的玻璃望著里面，同時掏出一個新買的口袋英語小本本，時不時的看上一眼。
跟她搭班的女孩子是一個宿舍的舍友，因為年齡相近，雙方關系處的不錯。但她此時心里卻有點怪怪的，不爽利的道：“韓薇，你又要磨洋工啊。”
韓薇笑笑，語重心長的道：“姐兒，咱們在醫院是做工勤，在別的地方可能就是做保潔，職業技能就是磨洋工啊。”
“是誰前陣子還教新來的，說要努力干活呢？”
“那是我沒追求以前。”韓薇說著一笑，又道：“新來的要是不努力干活，前面來的，不就得多干活嗎？我剛來的時候，前面的阿姨也這么教我的。”
姐兒臉一紅：“你學的倒快。”
“你先拖地嘛，樓上的留給我，我回頭一個人拖。”韓薇又說一句。
姐兒更不好意思了：“我不是嫌你不干活。”
“我知道。”
“不是，我說，你應該就讀了個高中吧，現在再學英語，難道還再考次大學不成？”姐兒說著笑了出來。
韓薇臉上沒什么笑容，依舊是看一眼手里的袖珍本子，再看一眼窗外，道：“我出來5年了，家里的債也還的差不多了，我想干什么都行。”
姐兒倒是沒什么意外，20歲出頭的姑娘，出來干保潔，還擦尸體，清理太平間，不是有特別要用錢的地方，哪里會肯做。尤其是韓薇這種長相的女孩子，哪怕沒什么學歷，去路邊的奶茶店打工也比在醫院里強。
相形之下，她比韓薇早六七年出來打工，可家里依舊是一團糟，就算是想重新學習——雖然也是能做到，但感覺也太累了…
“重新學英語，記得住嗎？”姐兒半是調笑，半是探尋：“現在是有什么新政策？”
“我就準備參加社會統招的高考。”韓薇臉上的表情都不見變的，道：“英語忘了再背就是了，總不能比咱們干保潔更累吧。”
“動腦子可比搞衛生累多了。”姐兒哼哼兩聲，又道：“高考可不光是英語。”
“恩，攻克一門算一門。而且，我想再多攢點錢。”
“對啊，你還要攢錢買書上輔導班吧，人家學生都是一天到晚的學習的，咱們還要干活，你跟人家一起考試，怎么考的過。”
“我也沒想著上多好的學校，只要能讀到醫學院就行了。”韓薇似乎是真的想清楚的樣子，說到醫學院的時候，眼神里更是多了一些光彩。
一個宿舍的姐兒，望著她的神色，不自覺的嘟囔起來：“年輕真好啊，我要是像你這么年輕，讓你這么一說，我也得試試了。你現在還記得高中的東西吧，我是都給忘了。哎，當年也沒怎么學，我家里人都不重視的，見我讀不好書，就讓我出來打工了…”
韓薇依舊只是笑一笑，既沒說話，更沒有邀請對方一起學習什么的。對方比她早進社會這么些年，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不是她一兩句話就能說通的。
再者，韓薇現在也就是一腔熱血涌著，這股熱氣，能推得動她自己，卻是沒法帶動別人的。
同樣的，她也不需要告訴姐兒，自己其實也不記得高中時的東西了，自己曾經讀書也不怎么樣…
這些話，除了削弱自己的信心，大約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
“凌醫生應該快出來了。”韓薇用一句話，就轉移了同伴的注意力。
“在哪里？”姐兒果然被吸引，接下來的問話也都忘掉了。
韓薇笑笑，道：“最多二十分鐘。”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說是高級的那種手術做4個小時，算時間的話，現在都3個多小時了，醫生一般說話都是往寬的說的，現在如果不出來，二十分鐘內也該出來了。”韓薇自然不會說，如果30分鐘內不出來的話，那就說明手術出簍子了。
姐兒掏出手機看了眼，道：“不止4個小時了吧。”
“醫院的手術時間，是從主刀動手開始算的，術前準備之類的都不算在里面。”
“這你都知道。”
“恩，這幾天留意了一下。”韓薇又低頭看了一個單詞，抬頭喃喃自語，并兩眼無神的看向外面。
同伴突然覺得無趣起來，拄著拖把站直了，正想著離開，卻見手術走廊的門打開了。
凌然和幾名醫生聯袂而出，緊接著，就被一群病人家屬給圍了起來。
韓薇和同伴同時拿出手機來，啪啪的拍了照。
韓薇接著揣起了口袋本，悄悄開門，溜到人堆中，去聽醫生和患者家屬們的對話，她的同伴卻是高舉著手機，開始了拍視頻。
“病人的病灶面積比預期的略大，但是成功的清理干凈了…總的來說，手術按照計劃進行了，而且完成度很高，但在接下來，為了保證預后，在病人出了特護病房以后，你們要嚴格執行此前的復健要求…”凌然再三強調，語氣也顯的略微強硬。
韓薇最喜歡聽的就是這樣的凌然的聲音了。
在她聽來，平日里凌然溫潤的聲音固然好聽，但卻沒有這種強硬的聲音洞徹心扉。
韓薇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同伴，心道，拍視頻似乎也是有用的。
“病人送進ICU以后，你們可以選派一個代表去看。”左慈典等凌然說完了，就攔在前面，說起了普通的注意事項，眼神更是緊緊盯著病人的女兒。
外表就很高知的竇女士，此時聽到手術成功，整個人的精氣神就變的不太一樣了，注意到左慈典的表情，也只是一笑而過。
凌然轉身走回手術走廊，韓薇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閑人免進的。”左慈典皺眉攔了一下，刁蠻的病人家屬他是見過很多的，直接往手術區里沖的還是很少見的。畢竟，病人家屬其實是不太想看到自家人被開腸破肚的樣子的。
“我是醫院的護工。”韓薇指了一下自己的制服，又掏出了塑料牌子。
“不是從這邊進吧。”左慈典不滿的撇撇嘴，卻是沒有阻止。他們是來浮臺港一院飛刀的，不是來做醫院管理的。該院興許就有這種不遵守規則的壞毛病呢。
左慈典等韓薇入內，就將手術走廊的門給重新關上了，再回過頭來，就見剛才的“護工”，已是追著凌然的尾巴，亦步亦趨的往里走了。
這種情景，對左慈典來說，其實也是不陌生了。
他嘆口氣，緊走兩步，到了韓薇身邊，再輕輕咳兩聲以示警告。
通常來說，普通的小迷妹，這樣也就足夠了。
韓薇卻是露出些猶豫的表情，她是挺想跟凌然說兩句話的，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一時間大腦竟有些堵塞的感覺。
這時候，凌然聽到左慈典的咳聲，轉頭道：“左醫生，你聯系一下骨關節與運動醫學中心那邊，看他們能不能湊一些需要做手術的病人出來。”
“下周去滬市嗎？”左慈典很自然的問。
“周二就去。”凌然卻是不想等了。
他之前接到的任務，只是做三臺完美手術而已，他按部就班的進行日常手術，就能順道完成任務。
但是，現在看來，“追求完美”很有可能是個系列手術，那就有必要針對性的安排一番了。
與肝切除相比，半月板成形術或者跟腱修補術，又或者膝關節的韌帶修補術，他都是有可能做出完美水準的，而此類手術的手術時間更短，感覺應該更容易刷任務。
左慈典略略有些意外的點頭。
許多大醫院常年飛刀的醫生，其實都喜歡周二開始出門飛刀，因為他們往往是一周五六天在外面飛刀，只周末或周一返回，順道參加周一的全院會議。
與之相對應的，是周一早上的門診，也往往緊著這些大主任們先排。從這個角度來說，急著掛大醫院的周一外科專家號，也許并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尤其是名氣最大的主任們，他們在本院的手術，多數都由手下的醫生代勞了。
得益于凌然超快的手術速度與超長的手術時間，凌然接手的病人，倒都是他自己在做手術。
但左慈典并不確定凌然是否有新的想法，于是試探著問：“周二的手術估計已經排好了，咱們去滬市的話，手術是推遲還是轉出去呢？”
“能提前的就提前做掉，剩下的后移…這樣安排，病床夠嗎？”凌然有些擔心。凌治療組的床位早都是蘿卜坑了，大規模的調整手術時間，必然造成資源不足。
左慈典反而松了一口氣，這種凌然式的擔心，他從來都是應付自如的。
左慈典歪頭道：“我想想辦法。實在不行的話，就在肝膽外科加床好了。賀主任應該可以理解的。”
現在的肝切除手術，幾乎都被凌然組壟斷，張安民做的都比賀遠征多。賀遠征主任只能做膽系列的手術，卻是將膽子給越做越小了。
凌然緩緩點頭：“給賀主任可以預留幾張床位，不要影響他們的日常手術。”
“是。”左慈典應了一聲，又翹起大拇指贊道：“凌醫生實在是通情達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