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踱到ICU,問了問剛送進來的金獲的情況,就給下了醫囑。
ICU里的小主治苦著臉答應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要換成是日本的醫局,ICU全體上下,估計是拼了命,也要抵抗急診科的勢力の大入侵。但在國內,科室間的鴻溝固然存在,可對于高端醫生來說,無非是跳跳腳的距離。
大部分的醫生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態度,而不去干涉其他科室的工作罷了,等到需要的時候,那就看各自手段了。
在云醫內部,如ICU,肝膽外科或者消化外科這樣的小科室,都是典型的弱勢科室,比起普外、骨科或者急診這樣的大科室,弱勢的不是一星半點。
再厲害一點的如手外科,錦西主任本人就是中華醫學會外科分會委員,中華醫學會昌西省分會外科學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衛生部顯微外科專業技術全國考評委員會委員…等等三十多個頭銜放出來,需要的話,確實是可以多角度捏死幾只小主任的。
在醫生這個行業,技術做的好,榮譽和頭銜就會紛至沓來。當然,大部分都沒有什么卵用,可是聚集起來的力量,還是相當可觀的。
最重要的,當然也是看擁有這些頭銜的醫生如何使用它們了。
如手外科的錦西主任,就是偏于佛系的醫生,不僅自己不太借助于權力,還有意識的抑制周圍人的使用。
霍從軍則是另一個極端。他有時候沒什么權力在手,就靠猛烈的噴,也噴出了一片天。
凌然現在是沒什么頭銜和榮譽稱號的,行政權力同樣趨近于無,但他直來直去有什么說什么的性格,還真的讓一般的醫生招架不住。
像是今天送來的金獲,ICU的小主治可以斷然拒絕不采納凌然的建議,可他要是能把人完完整整的送出去也就罷了,送不出去,大家可都猜不到凌然會怎么做。
但有一點,ICU的醫生們都知道,死亡討論的時候,凌然可是不會給他們留面子的。
相應的,如果凌然下的命令導致病人死亡,ICU的醫生,自覺也不會在死亡討論時,給凌然面子——然而,在論及醫療方案的自信的時候,ICU的小醫生們又不得不慫。
凌然救回來的超長心肺復蘇的病人都有好幾個人了,見過這些病人的病案的ICU醫生們,真真是提不起與凌然對著干的欲望。
勝,勝不了,原則…原則也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約莫20分鐘的時間,凌然就結束了ICU的查房,走了出來。
早等在門外的金獲的家人和同事,一窩蜂的擁了上來。
呂文斌機警的站到了前面,雙臂一展,像是鐵柵欄似的,將以獄警為主的眾人,給攔在了兩米外。
“病人狀態不錯,今天渡過危險期的話,生存率就會很高了。”凌然對此頗有經驗了。
金獲的父母和妻子有些恍惚的聽著,然后絞盡腦汁的問出一堆的問題。
這次上前來的是左慈典,他的臉皮又黑又皺,像是剝了一半的茶葉蛋似的,很容易就贏得了患者家屬的信任。
雙方有問有答的,左慈典很快就解釋了患者家屬的疑問。
凌然聽著都是些基礎問題,也就放出一個云點頭,轉身即走。
金豐沒言聲的背著包,跟上了凌然,并觀察著四周。
一會兒,金豐確定前方沒有攝像頭,就快速的追上了凌然,小聲道:“凌醫生,您好您好。”
“金先生。還有問題?”凌然倒沒什么意外的。許多病人家屬都不喜歡小醫生解釋的問題,哪怕上級醫生的答案是相同的,他們也想聽上級醫生再說一遍。
金豐卻是搖搖頭,笑道:“我之前不是說,給您帶點犯人腌的蒜嗎?真的好吃。對了,忘記問了,凌醫生您吃蒜嗎?”
“吃是吃的,但是不必了…”
“凌醫生,您可別小看這個蒜,真的是我們監獄的名產了,吃過的都說好。一些人常年找我們要呢。”金豐在介紹“犯人腌的蒜”方面,也是很有經驗的,他拍拍身上的背包,道:“您別小看腌蒜,工序復雜的很,您想想看,光是把蒜剝干凈,再切成片,再腌起來,就得費多大的功夫。這樣的工作,誰能十年如一日的做下來?只有監獄里的犯人才行,對吧。”
凌然仔細想了想,竟然無法反駁金豐的話,只能說:“我們醫生不能收禮的,尤其是你說的這么貴重。”
金豐一拍腿,道:“這就是我說的第二點,不貴重啊。就是因為不貴重,所以咱們平常人都吃得起。犯人的工作時間都是算工時的,我們又不是不給錢。當然,工時算的便宜就是了,但做出來的東西的成本就是那么多,像是腌蒜就比較供不應求了,我們自己都吃的不多。”
“我平時沒有吃腌蒜。”
“那您更得嘗嘗了。”金豐送禮極有經驗,說話間又介紹起來,說:“凌醫生,您可別小瞧我們這個腌蒜,配料的花椒,辣子,那都是一根根的撿出來的…而且,我們監獄的腌蒜是傳承下來的。一代人再一代人,大廚要出獄了,都得帶出來徒弟才行。這么幾十年下來,傳承可都沒斷過。”
金豐驕傲的仰起頭,道:“監獄外面的什么大廚,他做別的咱不比,論腌蒜,米其林都要靠邊站。”
金豐的口氣大,還真有大的道理,凌然點點頭,道:“比較起來,找傳人更難。”
“對吧!”金豐得到了贊同,開心的道:“所以說理解萬歲呀。要說腌蒜,真的是又臟又苦又累,剝一天的蒜累,切蒜的又累又難受,腌的時候也不輕松,一天做下來,渾身都是臭了,外面的人,最多逢年過節的腌一下,真的是堅持不下來的。想找個徒弟,那就更難了。”
金豐說著話鋒一轉,又笑道:“就是您說的,第一代人好說,有的人做了這行,累就累了,再要找第二代傳人,那就太難了。第三代更不用說了。我們監獄里,腌蒜都傳了八代了,放在外面,想都別想。”
見凌然聽進去了,金豐再笑道:“我就帶了幾斤蒜,您嘗個鮮,真是不值幾個錢的,土特產么。我給您放到辦公室去?”
凌然遲疑了一下,這個蒜聽起來貌似真的很好吃的樣子,但是,收禮貌似是不太合規矩的來著。
金豐送了這么多年的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刻笑道:“我的錯我的錯,這樣,您甭操心了,先忙著,我回頭給您弄過去。”
說完,不等凌然回答,金豐就笑呵呵的轉身走了。
凌然略有遺憾的看著他和裝腌蒜的背包一同離開,也就不再操心此事,轉頭往肝膽外科而去了。他最近通過張安民,在肝膽外科存了些膽囊炎、膽囊息肉和膽結石的病人,有空就會去安排割掉。
同一時間,快速完成了溝通的金豐和左慈典,躲到了沒有監控的樓梯間,做起了不為人知的交易。
金豐:“我這里有八瓶。”
左慈典:“好,我收到了。多謝哈。”
金豐:“該我謝謝您們,以后要是來了第一監獄,就報我金豐的名字…不是,我的意思是,有親戚朋友來的話…”
“沒事,我理解。”左慈典拍拍金豐的肩膀。
金豐心情放松,微笑道:“理解萬歲,理解萬歲。其實,我們監獄也不收您這么大年紀的,不是,我的意思是…”
“走吧。”左慈典再拍拍金豐的肩膀,手里提的蒜都變的沉重起來,心道:還好當年捉奸的時候沒提刀啊,弄不好這蒜就得有我一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