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教授對關腹的重視,不亞于手術本身。
他在凌然去換手套的間隙,特意守在手術臺旁,一副愿意幫忙的樣子。
呂文斌等人就算是有些特殊的追求,也沒有人自大到讓醫學教授給自己當助手的道理。
因此,直到凌然回來,關腹的進度都停滯住了。
但是,手術室內外,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家屬,情緒都表示穩定。
家屬們甚至還要多一些時間,來理解目前的手術狀態。
“正式關腹…唔,又粘上油了。”凌然的新手套剛上陣,就抹了一手的油,讓他不由嘆息了一聲。
黃教授咳咳兩聲,問:“要不要再檢查一下腹腔內部?”
“有疑問嗎?”凌然抬頭看向黃教授。
“疑問倒是沒有,不過,現在手術時間還短,時間挺充裕的。”黃教授也確實是有擔心。雖然凌然之前都是這么做手術的,可是,給梅老做手術,那真的是小心再三都不為過。
凌然也不反對,問:“那就檢查一下,你來做。”
術中檢查的儀器,有的是很專業的,往往需要影像科的醫生來幫忙,凌然不會操作,也沒必要操作。
這種檢查若是都需要主刀醫生上陣的話,助手們就可以去賣肉了。
黃教授趁著檢查的空檔,湊到凌然身邊,小聲道:“關腹也要做的漂亮些。”
“好。”凌然是不反對這種要求的。
另一方面,給大胖子關腹,本身也是比較有意思的。
普通體型的病人,關腹過程都是制式化的。但是,大胖子的關腹,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脂肪可是不耐煩縫合的。
要像是給普通人縫合那樣,做出密集的針腳,脂肪液化分分鐘站出來,表達存在感。
可若是不細致縫合的話,一旦形成死腔,那又是復雜的感染,用藥什么的,給人感覺像是又整了一輪似的。
凌然也不是經常有機會遇到梅老這樣的胖病人,大師級的間斷縫合運起來,堪堪夠用。
感覺像是特別提高難度的縫合任務似的。
黃教授在旁看了一會,暗自松了口氣。
手術成功以后,他最擔心的就是預后問題了,尤其是梅家人眼中的預后問題。
腹腔內的肝臟的愈合,是屬于醫生們的,它有什么變化,好壞的發展,病人和家屬都是看不到的,大部分時間,也都能夠接受醫生式的理智的解釋和說明。
但是,肚子上的刀口的愈合,就是一個小而精華的預后問題了。
說它小,是因為大部分時間,刀口的愈合好壞并不重要,早兩天好或者晚兩天好,都沒有太大的關系。
可是當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盯著它的時候,它就變成了一個問題的集合了。
要是傷口感染了,或者脂肪液化了,黃教授很懷疑梅家人是否會非常的通情達理。
當然,若是手術總體情況好的話,有一些小瑕疵,也是容易理解的,然而,功勞打折就是難免的了。
肝切除術做的那么好,若是因為脂肪液化的問題而打折了,總歸是讓人有些不舒服的。黃教授特別提醒凌然,也是如此。
同為醫生,他可不覺得呂文斌等小醫生有避雷的能力。
不直接撞到子彈上,就算是運氣好了。
“別著急,慢慢來,手術都結束了,收尾漂亮一點。”黃教授說著話,右腳一勾,得到了一只不知何處而來的圓凳。
正忙著調整麻醉藥劑量的蘇嘉福回頭一看,兩眼都要崩裂了。
“黃教授?您不要繼續看手術了?”蘇嘉福的眼睛緊緊盯著黃教授的胯下,恨不得立即撲上去,將他脫下來…
“坐著也能看到么,凌然關腹能出什么問題。”黃教授嘴里說著好聽的話,實際上依舊情緒緊張。
有始有終的完成手術,是黃教授此時最大的愿望了。
蘇嘉福的臉頰抽動兩下,安慰自己:今天沒有多少手術的,椅子不坐也沒關系的。再說了,椅子也坐不壞,還是武新市一院的椅子…
“蘇醫生不舒服嗎?”黃教授瞄了一眼蘇嘉福,起身甩了甩白大褂,又坐了下來。
“患者狀態穩定。我能有什么不舒服。”蘇嘉福呵呵的笑兩聲。
“狀態穩定就好。”黃教授的注意力,果然從麻醉醫生身上,轉移到了梅老身上。
“行了,我去洗手。”凌然完成了關腹工作,脫掉手套,就離開了手術室。
到了外面,凌然重新洗手,再去淋浴室,將全身上下洗的通透,再沒有一點油乎乎的感覺,才取了新內褲換上,重換了洗手服,取了白大褂,清清爽爽的出了手術區。
此時,梅家上下百多號人,早都亂成了一鍋粥。
打電話通知好消息的。
招朋喚友認識新朋友的。
感謝同事和朋友,迎接新同事和新朋友的。
關心病情了解手術質疑醫生的。
詢問后續尋找偏方介紹補藥的。
梅天貴坐鎮期間,倒是頗有些巍然不動的意思。
“老大還是挺有派的,這么大的事,硬是讓他給穩穩當當的給落下來了。”
“靴子落地了,就沒什么擔心的了。”
“等老爺子醒了,以后肯定要更倚重老大了,這就是平穩過度的預演來著。”
“老大穩當是夠穩當的,他從小老成,我讀書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梅家子弟肆意的議論著梅天貴等人。
對他們來說,這是難得可以暢所欲言的時刻。
“凌醫生。”梅天貴忽然站了起來,引的一票人停止了議論。
凌然對無數的目光視若無睹。
百十號人的矚目,對凌然來說,簡直是再平常不過了。
他向梅天貴點點頭,就循著此前的做法,道:“手術成功,你們不用過多擔心。”
“沒有遇到問題是嗎?”梅天貴稍微有點緊張,他雖然不在乎知情同意書里的內容,但對于可能的隱患,還是不免有所擔心。
“病人的主要問題是年齡大了,身體肥胖,肝臟的健康程度較差,不過,我們都順利的克服了問題。”凌然回答的一板一眼,正是他常用的見病人家屬的模板。
左慈典在后面捏著拳頭,見凌然順利的進行了家屬溝通,臉上都不由帶出了驕傲來。
“接下來,怎么辦?”梅天貴忍不住吐露畏難。
“沒有遇到新問題的話,病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凌然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問我嗎?”凌然抬了一下頭,道:“我要去做下一例手術了…”
“不是,我是想問我們家屬有什么能做的…”梅天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愣愣的看著凌然仿佛聽不到似的,直直轉身,回到了手術區。
梅天貴滿臉意外的轉頭,看向黃教授和金醫生。
“外科醫生呵。”黃教授心虛的說了一句。
“外科醫生啊!”金醫生發自內心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