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需樓。
整整一排的平安樹,像是六天沒洗澡的軍訓生似的,參差不齊的站著崗,還散發出奇怪的味道。
一名小護士皺著眉,從拐角的病房中走出來,快步回到了護士站,冷聲道:“16號床要換人。”
“換什么人?”
護士站里坐著六七名護士,各做各的事,各聊各的天中。
特需樓的工作相對于其他科室來說,要簡單輕松的多,唯獨病人的要求太多,往往難以滿足。
小護士不滿的“哼哼”兩聲,道:“他說要換一個有經驗的護士,還要換留置針的位置,說不舒服,要個打針熟練的,要個換藥麻利的…”
說完,小護士放下了手里的托盤,發出“嘭”的一聲。
幾名護士愣了愣,都咯咯的笑了起來。
“小劉被嫌棄了。”
“讓你敷面膜,敷出問題來了吧。”
“說的對,護士就要多熬夜,熬夜才是資歷,懂吧。”
護士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誰也沒有要站起來去替換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護士長過來了,拿著手機,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再俯視群雌,道:“楊護士,以后你負責16號,這會就過去吧,吵著呢。”
“怎么又落我頭上了。”楊護士是返聘回來的護士,年紀雖大,卻是護士中工作量最大的。她抱怨歸抱怨,還是起身去干活了,在特需樓里做事已經算是輕松的了,誰讓兒子還沒買房呢。
護士長點點頭,又舞動一下手機,道:“這人你們都留點神,這邊又找了張院長。”
“他認識張院長?”總有好奇的護士問。
護士長不愿意多說,道:“你們就當認識唄,要不然呢?”
特需樓里的護士卻最喜歡聊這些,有人就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張院長就給了他一張名片,他就雞毛當令箭了,還說自己兒子是國稅的什么什么,國稅的關我們什么事啊。”
“那還牛什么啊。”
“張院長也是的,就別理他好了。”
護士長咳咳兩聲,道:“都別瞎猜了,你們怎么知道人家就不是演戲呢?萬一和張院長早就認識呢?行了,都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護士長的語氣重了一點,小護士們就乖乖的低頭了。
比起醫生們來說,小護士們受到的管理壓力要大的多,所以,雖然20歲的小護士就敢嘲諷住院醫,但50歲的護士見到護士長也是乖乖的。否則,連續排5個夜班,直接送你住院。
過了許久,楊護士才回轉過來,滿臉的晦氣,道:“留置針換了,藥也換了,床單被套枕頭也要換全套的,我給說了,還嫌我們飯不好吃,我說你可以讓家里人送飯過來,老頭破口大罵…”
眾護士同情的看著楊護士。
“他好像是明天的手術,要求第一個做手術,我說你找醫生說去,老頭就開始打電話…”楊護士一口氣抱怨了兩分鐘,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濁氣。
“要求做凌然的第一個手術?”護士長忍不住笑出了聲。
翌日。
凌晨兩點。
16號床的陳開濟一臉懵逼的被叫醒了。
一起醒來的還有陪床的兒子,后者剛剛睡了一個小時,腦門子上都寫著“別煩我”。
“起來準備手術了。”值夜班的護士也沒有什么啰嗦的,給說了一句,就開始吩咐起來。
“才兩點鐘?”陳開濟勉強睜開眼。
護士的語氣里帶著嚴厲:“你的手術安排到了3點30分,咱們先起來準備一下,昨天說的注意事項都記住了嗎?凌醫生這邊,進門都是要考試的,不及格,你的手術就往后放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陳開濟不服氣的哼哼兩聲,又看著對方:“真的3點半做手術?”
“昨天不是通知了?”
陳開濟一臉的郁悶,也沒精神吵架了。
他聽說過,手術前吵架,對身體恢復不利。
可是,要說將手術往后安排,陳開濟也不樂意。
他覺得醫生的第一臺手術,是精力最好的時候,也是做的最漂亮的,等到第二臺第三臺,就流于形式了。所以,陳開濟無論如何都是要求第一個做手術的。
就算是凌晨的手術,那醫生做完一臺,再做一臺的時候,肯定也是要發困的…
陳開濟一巴掌拍醒了兒子,自己就坐到了輪椅上去。
一路安靜的到了手術室。
陳開濟躺好到了平車上,就聽外面有吵鬧聲傳來:
“老子我給國家干了一輩子,到老了,做個手術還要排到別人后面?沒有這個道理,我告訴你,老子我就要第一個做手術!”
陳開濟不由皺眉,問:“外面又是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陳開濟的兒子出去了,只聽著外面更吵了。
幾分鐘后,陳開濟的兒子一臉晦氣的回來了。
“搞定了?”陳開濟微微睜眼,很淡定的樣子。
“對方是個在職的副廳。”陳開濟的兒子知道老子的脾性,一句話就將最關鍵的內容給露了出來。
實職正處級退休的陳開濟的小心臟微微一顫:“哪里的?”
“省里的。”
陳開濟繼續皺眉:省里的范圍就更大了。
他兒子一看就知道自己老爹想什么,吁一口氣,道:“云醫的人給安排到下午了,人家也不好太得罪醫生。沒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陳開濟一下子就輕松起來,轉瞬又覺得不好看,重新繃起臉,道:“我是聽他說給國家干了一輩子,我讓他一步。”
“他也住特需樓了。”兒子又說了一句。
“咱們不理他。”陳開濟說到此處,已經有些底氣不足了。
好容易挨到做手術的時間。
陳開濟乖乖的入手術室,一言不發的等著麻醉醫生給自己做麻醉。
做助手的左慈典倒是有些驚訝于陳開濟的安靜,心里猜度:再囂張的人,到了做手術的時間,還是囂張不起來了。
“會有一點痛。”凌然的聲音平靜,一點都聽不出凌晨的困倦來。
“堅持一下。”
“恩,進來了。”
凌然睡了一大覺起來,再吹著冷風開車到醫院,大腦清醒且活躍,說話的頻率都要比平時高一些。
堅持要求半麻的陳開濟看著凌然手持金屬棍,戳入自己的膝蓋,也是緊張的不敢說一句話。
手術臺上的屏幕里,能夠看到陳開濟的膝蓋情況。
白色的骨頭和紅色血肉,因為畫面的色彩失真,變的像是被和諧過似的,有些游戲的感覺。
凌然先是用探針戳了戳陳開濟的半月板周邊,對病變部分的質地和彈性,做了一番了解,以確定半月板成形術的范圍和方向。
從這一步開始,就是完美級半月板成形術的優勢所在了。
新增的50次的下肢解剖經驗,同樣為凌然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每個人的半月板的形狀都有差異,但大抵都是相似的,可一旦病變,形狀的變化就很多了。
雖然最簡單的半月板成形術的方案,是將半月板修正成類似原先的樣子,就好似軸承中的滾珠變的不圓了,就重新修成一個更小的圓形。
但是,考慮到大家都沒有備用的半月板用,所以,因地制宜的做一些設計,還是非常有利于病人的。
所謂完美級,那就是非常個人化了。
“藍鉗。”
凌然探查完畢,毫不遲疑的開始了半月板的修整。器械護士忙著給凌然遞東西,助手就傻傻的在旁等著幫忙。
全套膝關節手術,對助手的需求都是非常低的,左慈典的助手任務,比拉鉤都不一定強,倒是感受到了手術中的氣氛。
同樣感受到手術氣氛的還有陳開濟,他聽著凌然的聲音,就緊張的要死,眼睛緊緊地閉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睡醒的時候,陳開濟就聽到了旁邊人聊天的聲音:
“您是哪年退的?”
“才退,剛一年。到正廳就上不去了,尋思著就讓位置出來吧。你呢?”
“我這不是退居二線了嘛,本來還能再干個半年的,想想算了,我兒子去年都縣處級了,我的任務也都完成了。”
陳開濟聽著他們聊天,心中一陣氣苦,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