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特需樓下,院長等一票院務委員會成員,再次站成了一排。
霍從軍緊挨著周副院長站著,意氣風發。
急診科變成了急診中心,霍從軍同志的地位也就得到了顯著的提高,一般的小科室主任,已經要站到他的后面了。
當然,站前站后,只是霍從軍的自我滿足,對于醫院的大部分主任來說,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此。
院長和副院長們的心思,就更加的飄散了。
只見院長瞇瞇眼,眼中有話:不知道王主任對治療效果滿意不滿意…
副院長A擠擠眼,用眼神回答:開始的效果肯定是好的,但半月板手術復發的幾率還是存在的,如果興師問罪的話,咱們得提前商量一個背鍋的。
副院長B斜眼看向霍從軍,目光里有文學的彩帶在飛揚:背鍋首選霍從軍,急診中心好處拿,擔責攬罪不可躲,天上若有閃電來,避雷首選霍氏針,霍氏針!
就連力挺霍從軍的周副院長,此時都有些憂心忡忡。
對于云華醫院來說,王主任這樣的病人,既是機會,也是挑戰。
手術成功了就是機會,手術失敗了就是挑戰。
但是,不同于成功瞬間的喜悅,手術是否失敗,是要經手時間的考驗的。有的時候,即使手術成功,因為種種原因,預后也可能不佳,甚至圍手術期的一切都很完美,幾年以后,又出現了其他問題,患者也可能找上門來。
所不同的是,普通人事后找補屬于醫鬧,高官顯貴事后找補,就非常怕人了。
院長等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凌然之前的手術做的很成功,結果現在又出現了反復。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王主任幫忙推動了急診中心的成立,這或許會讓對方的心情更加的不愉悅。
院長和副院長們不停的擠眉弄眼,始終也無法敲定一個合理的方案。
特需樓前的梧桐樹,一片一片的落著葉子,就好像被沖洗下來的牙結石。
有些發黑的冬青束成了一團,好像陳年的老黑頭。
花園里沒有修整的地塊,東一凸,西一凹的像是粉刺似的。
院長死死的盯著花園里沒有被植物覆蓋的地塊,總擔心它們會造成今天的碰面失敗。
一輛埃爾法穩穩的開到了特需樓下。
院長等人渾身一凜,腎上腺素瘋狂分泌。
王主任的秘書率先下車,卻是轉身將車門關的好好的,過來問:“請問凌然凌醫生在嗎?”
“凌…”院長腦子懵了一下,才轉身問:“凌然呢?”
“不知道。”
“沒見。”
“誰看到了嗎?”
“來了肯定能看到的。”
院長的表情不由的趨于尷尬。人家病人來看病,負責的大夫沒有來,那又是看什么?
“老霍,沒派人去通知一下凌醫生嗎?”周副院長解圍的說了一聲。
“通知了,咱們這邊站不下,讓他到病房里等了。”霍從軍呵呵的笑兩聲,矢量噴口忍住了沒噴人。
周副院長此時自然不會追究誰人的責任,連忙讓人去找。
自有屬下拿起手機,撥給了凌然。
霍從軍靜靜的看著,卻道:“凌然的工作忙的很,讓他在病房里等著,他是沒耐心的。”
一會兒,電話里說明白了,才有人過來解釋說:“凌然已經回到急診中心了。”
“我去給王主任說。”霍從軍主動攬過了責任。
他的職位不高不低,正處于適合背鍋,又不會被領導揪住了狠批的年齡,還有正適合被批評的體力…
一群院務委員會的委員,默默的看著霍從軍走向埃爾法。
不長時間,霍從軍全須全尾的回來,面對眾人期待的眼神,道:“王主任準備直接去急診中心見凌然。”
“哎呀,那怎么行?”
“怎么不喊凌然過來?”
“這又是鬧哪樣嘛。”
然而,院長等人的反抗,是沒有絲毫意義的,目送埃爾法重新啟動,眾人只好卷起褲腿來,狂奔急診中心而去。
一樓。
凌然就在處置室,給按時前來的病人做復查。
國內的隨訪通常都是以電話的方式進行聯系的。內容也是以問詢居多,只有對少數病人,才會要求定期復查或按時來復查。
然而,就算是這種程度的隨訪,國內能做到的三甲醫院也寥寥無幾,只有協和等少數醫院,能做到長期堅持。
一個分辨牛掰三甲和弱雞三甲的方式,就是看它們的隨訪進行的程度。牛掰如協和這樣的醫院,所有病人都是要做隨訪的,而在弱雞三甲醫院,經常聽到的故事是這樣的:曾經有一名病人患有XX癥,不聽我的,執意回家,后來再見面的時候已病入膏肓…
其實,也就是差一個隨訪的過程罷了。
云醫在國內的醫院系列里,算是雄雞水平的,研究型的隨訪是經常做的,行政隨訪和專題隨訪偶爾也會做做,但制度化的常規隨訪就只能流于表面了。
凌然這次做的等于是個專題隨訪,外帶一點研究的性質,打了電話以后,就將大部分的病人給約了過來。
雖然按時復診的只有四分之三的病人,但處置室也基本都被塞滿了。
王主任進來,見到的就是茫茫多的病人,和陷入病人中的凌然。
“凌醫生,王主任來了。”醫政科的干部快步來到凌然身后,提醒了他一聲。
“好的。”凌然給手頭的病人重寫了病歷,再起身看向門口。
王主任拄了一根拐杖,旁邊是小孫女王卉,乖巧的扶著他的胳膊。
“凌醫生,我來復診了。”王主任好奇的看看四周圍的病人,笑道:“你真的在做隨訪啊?”
“要不然呢?”凌然奇怪的看了王主任一眼。
王主任反而被問的一呆,轉瞬又是笑了出來。
就他的人生經歷來說,凌然剛才的問題,他能找出100種不同的答案。
但是,面對一本正經的凌然,王主任還真的不想用這些答案,來混淆世界。
“愿意做隨訪的醫生很少了。”王主任笑笑,他是經常做調研的人,知道隨訪起來的各種事務和麻煩。
對于凌然能夠耐得住性子來隨訪,做這種其他醫生視為無用功的工作,王主任也是頗有些驚訝的。
凌然沒什么感覺的笑一笑。
對他來說,做手術固然有趣,看看片,做一些診斷方面的嘗試,總歸也是不錯的。
王主任自愿混入了人群,一起做了隨訪后的復診。
他的小孫女王卉則瞪大了眼睛看著凌然,好像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你的半月板恢復的極好,沒有問題的。”凌然又給做了一輪的說明,又給做了幾個體格檢查。
雖然已經得到了專業醫師的認可,但王主任聽到了凌然的話,還是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了。
“對了,我這次帶了位朋友過來,他也是看膝蓋。”王主任終于結束了考察,將同來的一名患者,介紹了出來。
左慈典在后面拼命的擠眉弄眼:有一就有二,有收入就想升華…
可惜,凌然一句話都沒看出來。
倒是與王主任同來的病人,對王主任彎腰鞠躬,轉過身來——因為長時間的彎腰,膝蓋痛的站不起來…
還真真是一點折扣都不打的好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