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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老俠

  93年的冰城相較二十年前當然已是天翻地覆。

  六七十年代繼承建國前便存在的老城區早已經擴大了一圈,老城和開發區并立,工地高樓已經將原本的居民區占據了不少,順帶著連一些街道都也變了模樣。

  從老城到新城,幾乎每家臨街商店的門口都有錄音機在鳴放著流行樂曲,叮叮當當的,讓本來就懵了李道云更加頭昏腦漲。

  每隔一道街就能看到那掛著某某錄像廳牌子的店面,門口掛著厚厚的門簾子看不清楚里頭情形。

  這樣的店面門口,大多都有個坐在板凳上,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卻依然打扮的花枝招展,燙著卷發打著發膠的老板娘。守著旁邊招貼的鮮血淋淋的武俠片海報,隨著音樂的鼓噪搖頭尾巴晃。

  李道云問的,就是這么個人。

  “哪兒你都不知道,還出啥門兒啊?您老想要去哪兒啊?”

  那老板娘將沾了一嘴的瓜子皮子吐出老遠,撇了撇李道云。

  李道云趕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信封遞了過去,“同志,我就要找這地兒。”

  老板娘將手里的瓜子揣進兜里,結果信封一看上面的日期,笑了:“哎呦,您這地兒也太古老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啊。”

  說話間,老板娘伸手向街邊上一指,“吶,上哪兒等著,坐18路公交車。”

  李道云收回信封,連聲道謝。

  公交站等了好一會兒,李道云揉了揉老眼,才終于看到了18路慢慢悠悠的開了過來。

  看到那一車的人,李道云暗道了一聲好家伙。

  人太多了,都沒怎么使勁兒,李道云就被人流給“帶”到了車上。從懷里掏了毛票,付了車費,老爺子便將那老信封拿了出來,遞給了起票的姑娘。

  “閨女,勞煩,我到這下。”

  “去去去!別跟這兒站著,往后走!這是公交車,不是出租車,到站就下,誰有功夫給你停!”

  “唉你這閨女!”李道云還沒來得及發火兒,就被人流裹挾著,走到了車中間。

  正當他吁了口氣,心說在這大城市里出趟門真不容易的時候,公交車停了。

  “唉?這咋停了了呢這?”

  “到站了!”

  “啊?”李道云懵了,“這才走了多大一會兒就到站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又被人流裹挾著下了車。

  手里攥著一大把毛票,看著剛剛走出不遠的路程,和拖著尾氣揚長而去的公交車,老爺子氣急了。

  “馬勒戈壁!坑人吶這是,一毛錢就讓坐這么一咕嚕道?”

  十字街口,人來人往。剛剛出門找了一個多小時就給自己熱了一肚子氣,李道云點起了煙袋鍋。

  身旁,縱使是大冬天人多的也跟潮水一樣。站在人流之中,李道云就像是小溪之中的一塊頑石。

  一些穿著喇叭褲,呆著墨鏡的小青年嘻嘻哈哈的對他指指點點。一些個臉上擦著挺厚的粉底嘴唇涂得血紅的姑娘皺著眉頭,嚷嚷著哪兒來的鄉下人擋了路。

  “頑石”頂著滿臉的皺紋,看著從自己身邊經過的每一滴水。覺得時代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時代了。

  一溜馬車通過十字街向另一條小路走去,車上拉著滿滿的煤渣。趕車的也是一個老漢,除了身上穿的破爛了一些之外,似乎與李道云沒什么兩樣。

  正當李道云望著那鞭子揮舞的利落的車夫恍惚之際,馬車的車斗蹭到了一個騎自行車路過的行人。

  自行車主人紅色的羽絨服上,被黑色的煤渣蹭出了兩個道子——黑乎乎一片。

  隨著一聲喝罵,趕車的人趕緊跳下車來,臉上浮動著怯笑連連道歉。可這種怯怯,不但沒有得到諒解,反倒是導致了城里人更加深刻的憤怒。穿著紅羽絨服,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竟然攔了馬頭,將趕車人一把推搡到了車斗上。

  道路兩旁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在一旁看起了熱鬧。

  人群之中,一些人雖然對那紅色羽絨服男指指點點,可是卻沒有人上前。

  見到這一幕,李道云兩道壽眉擰在了一起。

  他發現自己看不懂這世道。

  咬了咬假牙,李道云動了。

  三步并作兩步,直接來到那男人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領子,手腕上用了力道,一下子便將那人扔出了好遠!

  “馬勒戈壁!哪兒來的老幾把燈?是不是這兩年政策好了,給你們農村來的吃的有力氣了?”冷不防被人從后面偷襲,男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趕車的有什么幫手,可是在地上爬起來,見到是個風燭殘年穿著土氣的老頭,頓時怒不可遏。

  李道云本來就不爽,正愁沒地方發火。見到那人罵街,一把奪過身邊趕車人手里的鞭子,甩了個極漂亮的鞭花。

  隨著一聲脆響,那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映,鼻子上邊狠狠的挨了一下。

  只一瞬間,兩道鼻血就淌了下來。

  看著那兩道鼻血,李道云心說到底是歲數大了,本來想抽嘴,結果差了生生兩寸。

不過嘴上卻沒服老:“崽  子,你再罵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就是把你衣服整埋汰了嘛?有理說理,你欺負個老漢算什么章程?”

  周圍人本來看熱鬧的,都各懷表情的對著那車夫指指點點,見突然竄出來個老頭,瞅著還挺兇,一時間爆出了一陣嗡嗡的議論。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

  被抽了一下,那羽絨服男倒是被鎮住了。見面前這個老農民像是有兩把刷子的樣子,雖然不敢再上前動手,不敢再罵,可也沒走。

  見周圍人哄哄著,沒臺階下,便捂著鼻子,跳起腳喊道:“打人?!打人是不是?你等著,你在這兒等著,我他媽現在就去打電話報警,讓警察過來收拾你們這群土包子!”

  “報!”李道云一聽說要經官,還真就不服氣了,直接從李憲給拿的小包里掏出了大哥大,“來,現在你就報,我看看人民警察說理不說理!”

  這年頭,大哥大還是個稀罕物。

  一萬多一臺,就算是挺多單位的領導都不定能用的上,現在出現在一個老頭的手里,著實將周圍一群人都給晃瞎了眼。

  “這老爺子什么人吶?”

  “不知道,別是啥大領導家里邊兒的老人吧?”

  “嘶、沒準兒啊。你們瞅瞅,那包里邊兒花花綠綠的,都是票子、就算不是啥領導家的老人,肯定也是什么大老板的親屬。”

  哄哄著,人們再看向紅羽絨服男的眼神,就變成了幸災樂禍。

  “完了,這下子碰著硬茬子了。”

  那羽絨服男見到這,愣了。再掃了眼橫眉立目,一副今天這事兒過不去的李道云,慫了。

  也沒再說報警的話,灰溜溜的在地上扶起了自行車,鉆出了人群。

  “好!”

  看著那人灰溜溜的跑了,周圍立刻暴起了一陣掌聲。

  李道云冷哼一聲,將大哥大揣回了布兜里,對周圍人拱了拱手,就回身將還摟著馬,縮著脖子的趕車人扶了起來。

  “老弟,沒大礙吧?”

  趕車人倒是沒受什么傷,就是被嚇得不輕。再加上剛才爭執之中,馬受了驚嚇,把套子掙脫了。

  “多虧老哥、唉,這,這要是沒你出來說句公道話可咋整、”趕車的老漢約莫六十多歲,臉上沾滿了黑色的煤渣,一臉愁容。

  李道云搖了搖頭,也是嘆了口氣。

  雖然啥年頭癩子都不少,可是早時候人都還有俠義,這光天化日的,可不敢當街就耍無賴欺負人。

  “那你這咋整啊?”心中感嘆完了,他指了指車夫的馬,“這套子脫了,你自己能整回去嗎?”

  “唉、”車夫搖了搖頭。

  李道云看了看周圍林立的電線桿,和那根本和記憶中不一樣的道路,也嘆氣。想著今天怕是也找不到故人了,索性揮了揮手,“得了,你家擱哪兒,我給你送回去。”

  “那敢情好!哎呀,今天真是出門遇貴人啦!”趕車的老漢剛才聽周圍人猜測,心中也篤定面前這老哥不尋常。再聽到有人幫自己趕車,高興的不像樣子。一面麻利的將馬套子下了,又擔心的問道:“老哥,不耽誤你事兒吧?”

  李道云擺了擺手,便將自己本打算找人,結果尋不著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說李道云想要找的地方,老漢一愣。

  “老哥,你說的,就是二十多年前被燒了的那個金玄觀?馬家屯邊上那個?那地方我知道啊!”

  “啥?”李道云瞪大了眼睛,心說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知道那地方?那道觀里的道士,姓孫的那個,現在還活著嗎?”

  “活著啊!”老漢點了點頭,不過又嘆了口氣,“不過文格的時候被批斗了,讓紅偉兵把耳朵給揪掉了一只。后來…后來就不知道咋的,出家成了和尚了。”

  “昂?”

  聽到這,李道云張大了嘴巴。感懷了半天,問了老漢詳細,得知現在自己師弟很可能就在祥云寺。他忍不住心中激動,問清祥云寺怎么走后,看了看那掙脫了套子的駑馬,直接從布兜里掏出了三百塊錢拍在了老漢手里。

  “你這馬我買了!”

  說著,踩著車斗就直接爬到了那駑馬身上。

  “哈!”

  兩腳一踢馬肚子,駑馬揚蹄就小跑著向前方行去。

  捧著三百塊錢,趕車的老漢撓了撓頭。

  “這、這咋跟武俠小說是的呢?”

  下個街口。

  交警文理正站在交通崗上虎視眈眈。

  一天功夫,他已經將二百多個特號車車牌記得滾瓜爛熟。之前被倆和尚搞的灰頭土臉,心里窩著一股氣。就盯著大道上,哪個不開眼的非特號車違章,拿他泄泄火。

  正這么想著,就見到大道上,一人一馬疾馳過來。

  “窩草!”

  文理頓時瞪大了眼睛。

  心說他媽的今天可妥了。特號車不讓抓,這特么沒車牌的,老子還治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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