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光腳踩在水面上的聲音。
明亮的天空下,湖水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上的云。
也倒映出她的影子。
“你干得不錯。”
水中的倒影說道,“和我想的一樣,若只是裝作尋常的落難女子,碰巧被他遇上,只會讓他生疑。唯有這種出其不意的接近,才會讓他放下戒心,不懷疑你的身份。”
“他還沒徹底信任我。”
“沒關系,能夠留在他身邊,就是成功的開始。”
倒影的語氣里有一絲贊賞,又仿佛是自矜,“斷了一臂也沒什么,有的是辦法恢復。苦肉計,會讓他覺得,留下你是他自己的決定…他是個多疑的人,誰也不信,只信自己。”
多疑…嗎?
水上的紅影微微一愣,似乎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并沒有反駁。
便聽水下的影子繼續說道:“接下來,你要讓他習慣你的存在,至少不再排斥。男人都是好色的動物,尤其是他那種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不近女色,暗地里不知有多齷齪…”
她似乎想起什么,水影一陣扭曲,顯露出厭惡的表情來。
“…你記住,他心里對你一定是有欲望的。只要稍作引誘,就能撕下他的面具。你要讓他動心,但不能讓他真的占去了便宜,要讓他覺得,你已經是他的人,不必急于一時。”
“…是。”
水上的紅影輕聲應道。
只是心中不免想道,對方口中的那人,與自己所見到的,似乎有哪里不同…不過,她并沒有想太多。
畢竟,她存在的意義不包括思考,只是執行。
執行完這個任務…
就可以消失了。
水鏡倏然開始震蕩,扭曲成一片旋轉的光影。
夢境破碎。
吉祥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又是一陣頭痛欲裂。
鵝黃色的帳幔垂落在床沿,珠簾被風吹動,發出宛如風鈴般清脆的響聲。
她穿上褻衣褻褲,用一只手撐起身體,爬下了床。
臺上的香爐裊裊生煙,是極名貴的幽蘭香,被不知哪個下人討好地點上。桌上的茶盞已涼,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吩咐,就會有許多熱氣騰騰的茶點奉上,精致豐盛,讓人目不暇接。
這種待遇,與之前窩在柴房的時候,完全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別。
只因那人隨口的一句吩咐。
整個南家上下,就都隨著他的態度而行。
這讓吉祥感覺分外滑稽,自己仿佛他的一只寵物,得了幾分歡心,就被好吃好喝地圈養起來,許多人都來服侍自己。
但,這并不是她想要的。
若不能接近那人身邊,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換好衣服,抱起一把古樸的琴,便去了后山上的涼亭。
這些日子過去,她早已摸清那人的作息規律,比如清晨時分,他會在后山打坐,吸取旭日東升時的第一縷紫陽之氣。
唯有在那時,他并不拒絕自己的接近。
甚至偶爾會稱贊她的琴音,聽起來似乎對音律也頗有研究,但不知為何,他卻從來不碰琴弦。
在涼亭中等了許久。
那人并沒有出現。
“看來,今天是沒機會了。”
吉祥心中失望地想著,不知是因為任務,還是什么別的。
她抱著琴往山下走去,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驀然抬頭,卻見那人正負手步來。
白發披肩,如利劍垂落。
“劍圣…”
她下意識叫了一聲,就要上前,這時身側有人一攔,并呵斥道:“退下!盟主大人與劍圣有大事相談,豈容你在旁邊聒噪?”
說著便推了她一下。
吉祥眼珠一轉,沒有躲閃,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連琴也被摔碎。
南冥瞥了這邊一眼,覺得這女人真是個可造之材,自己若不配合她的演出,都有點不好意思。
于是轉過臉去,對那匡天盟的盟主左真卿皺了皺眉,像是有些慍怒般,拱手道:“左盟主,今日就談到這里吧,南某還有些事,恕不遠送了。”
“哎?”
左真卿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他今日此行,是邀請這位破軍劍圣加入匡天盟的。
如今,破軍劍圣的名聲如日中天,傳揚四海。
若能將其拉攏過來,納入匡天盟的陣營,匡天盟的聲譽必然更盛。
為了不讓南冥對之前的誤會心有芥蒂,他甚至許出了一個副盟主的職位,連他這位盟主也親身前來。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上一刻還談得好好的,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了。
然后,他就看見南冥越過自己,走上前去,將那摔倒的女子扶起…
“難道,這女人與他有關系?”
左真卿心中升起一絲明悟,看來是自己的手下莽撞了。
——但縱然如此,也不該為一個女人誤了如此大事吧?
他是入圣境的巨擘,又哪能沒有脾氣。親自來請已是屈尊,此時被拂了面子,頓時覺得不悅。
“既然劍圣有事,那便改日再叨擾吧。”
左真卿冷淡地撇下一句,拂袖便走。
其他人也都隨他而去,片刻后,偌大的庭院空空蕩蕩,只剩下南冥與吉祥二人。
吉祥并不知道剛才離去那人是誰。
但也敏銳地察覺到,那應該是個不小的人物。
想到南冥為了自己,不惜得罪那樣的大人物,她頓時心中一喜,只道這么多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他的心中,終究是有了我的位置…”
南冥看著這個面泛紅暈的女人,想了想,便沉下臉來:“你也是有些修為的人,怎么如此不小心?”
“我…”
吉祥愣了愣,黯然看向自己的斷臂,沒有說話。
南冥沉默片刻,仿佛在思量些什么,隨后嘆了口氣,扔給她一瓶丹藥。
“你不是個惡人。以后,不要再做作奸犯科的事情了。”
說罷,便轉身離去。
那是療傷的圣品,生死人不至于,肉白骨卻不在話下。
如此一來,這女人應該能體會到自己的“心意”,兩人的“感情”也能更進一步了吧?
南冥心中盤算著。
棋逢對手,實屬難得。
他便有一股較勁的心思,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己先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