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絲錦,紛紛揚揚落下,覆蓋在蒼巖臺階上。
臺階很長,蜿蜒向上,猶如盤繞于山峰的蛟龍,一路通往峰頂的平臺。那平臺由一整塊古樸的蒼巖砌成,名為試劍臺。
試劍臺,問道崖,靜思壁,分別位于山頂、山腰和山脊。
其中,問道崖最為熱鬧,靜思壁最是冷清。
而試劍臺上決成敗,則是最引人矚目的盛事,弟子間的恩怨私斗且不說,十年一度的學宮武會也在此召開。
高臺上,五府尊的坐席已入四人,唯有藥府空缺。
許多弟子在旁觀戰,這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哪怕不上臺,能目睹高手比斗、見識各種神功妙法,也不算白來一趟。
人頭攢動中,有兩道瘦削的身影自天外飛來,在浩淼如海的飛行法器中靈活穿行,硬生生擠到了觀戰的最前方。
其中個子稍高的,身著紫羅長衣,肩托挺拔,臉上戴著白玉面具,銀邊立領豎得很高,將脖子遮擋嚴實。
另一名侍立在側的,似乎只是個婢女,面貌清秀,撐著一把銀絲傘,亦步亦趨地跟在玉面公子身后。
那傘骨精細,流轉著靈光,是一件極稀有的飛行法器。傘沿垂下半透明的輕紗,將兩人的身影籠在朦朧中。
學宮武會是公開的盛事,并不排斥外人觀戰。因此,周圍的弟子也只是微微一愣,便沒再注意這突然出現的兩個人。
他們的注意力在臺上,一名青衫男子正手執長劍,大殺四方。
此人是靈樞境中期的修為,劍術并不高明,但招式動作奇快,每次出手,都比對面快上一息。他的對手雖然修為不低,但卻被青衣男子打得節節敗退,很快就認輸了。
“這人有點意思。盈兒,去打聽一下他是誰。”
“小姐…”
“閉嘴,不是說過了么?在外面不許喊我小姐,要叫公子!”
那玉面公子突然嗔怒,原來竟是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
她的聲線經過秘法掩蓋,陰柔中帶著男子的低沉,“回去掌嘴五下。下次再犯,就不帶你出來了,記住了嗎?”
“是,盈兒一時嘴快,請小…公子不要生氣。”
名喚盈兒的婢女委委屈屈地認錯,轉身去打聽那青衣男子的身份。
不一會兒便有了結果:“公子,那人叫做秋景勝,是這學宮星府的首席弟子。他修習一門叫‘弈棋玄功’的功法,修為只有靈樞境中期。”
“才靈樞境中期,就能稱為首席嗎?”
“公子有所不知,之前的星府首席是一個叫方槐的,聽說挺厲害,可不知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前些日子被靈獸渡劫的雷劈死了…”
“咯咯咯,還有這種事,運氣也太不好了吧!”玉面公子頓時被逗樂了。
“確實是個倒霉蛋呢。”
盈兒也捂嘴笑道,同時有些不解,“公子,那個秋景勝有什么不對嗎?我看他劍術平平,雖然僥幸贏了幾人,不過是仗著動作快罷了,若有修為比他高的,他也招架不住。”
“你想錯了,他那不是動作快,而是料敵機先。”
玉面公子搖著手中的折扇,語氣透著洞悉一切的自信,“弈棋玄功是一門奇功,要悟性極高的人才能練成。練成之后,能算計對手下一步的動作,你看他似乎很快,因為對面還未出招,就被他先一步破掉了。”
盈兒臉上露出異色:“那豈不是和公子您一樣嗎?那人有那么厲害…”
“他當然不如我。”
玉面公子搖頭,面具下閃過一瞥不屑的眸光,“我的‘洞觀日月’是天下間最神妙的靈圖之一,弈棋玄功說破了也就是一部算計人的法門,又怎能比得上自身的神通。”
她話語極為自負,幸而說得小聲,未被旁人聽見。
否則,怕是要惹來一番不小的爭論。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修行者論道,從來都是用拳頭的。那秋景勝就算當場挑戰,也沒人能說什么。
只見試劍臺上,秋景勝又輕易再勝四人,引起驚嘆贊慕,連高臺上的府尊也都微微頜首。
“景勝的弈棋玄功,已經有所小成了,就是修為還差些。假以時日,也未必趕不上之前的方槐。”
“方槐死得蹊蹺,若非如此,今年的名額應該有他一個。”
“那日的現場我去查看過,確有靈獸渡劫的痕跡,不像是被人暗害。哎,那孩子運氣不好,命中該有此劫啊…”
就在府尊們交頭接耳的時候,又有一人踏上試劍臺。
南音身穿藍白色的勁裝,及腰的青絲束成高髻,同樣手執長劍,眉目清冷地看向秋景勝:“秋師兄,請!”
她是今日登場的第一名女修,且生得神清骨秀,耀若春華,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連倨傲的玉面公子都投去一眼,心中暗贊:想不到烏城這小地方,也有姿色不下于自己的美人,若能將她收為侍女,倒也不會丟了我的面子。
秋景勝的臉色卻有些凝重。
南音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給他一種不能力敵的感覺。這種感覺,通常只有在修為被壓制的時候才會出現。
可是,這個女人才入門多久,竟然就能在修為上壓他一頭?
“師妹先出劍吧。”
他故作風度地說道。其實是因為,他的弈棋玄功擅長后發先至,對方先出手才能被他算計到下一步的動作。
事關前途,秋景勝是不會憐香惜玉、手下留情的。
南音知道他的算計,但卻毫不在乎。
在禁地里近一年的修煉,讓她的修為從煉體境,一舉突破到靈樞境后期,足以碾壓大部分的學宮弟子。
加上還修煉了玄老的衍神天經,論及算計,比秋景勝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便斜斜掠起一劍,直取秋景勝的咽喉。
秋景勝心中一喜,心道還是太嫩,他算到劍招的軌跡以及可能的變招,就要將其破去,而這時南音忽然劍勢一轉,恰好封住他的動作。
他以為是巧合,可是接下來他每一招都遞不出去,仿佛對方的動作總比自己快上幾分。
“她比我算得快!”
秋景勝立刻反應過來。
然而無濟于事,這是純粹的碾壓,他根本想不到破解的辦法。不過交手三十多招,他就狼狽地敗下陣來。
——這個女人!
秋景勝大口喘著粗氣,目光閃露著強烈的羞惱。他是星府的首席,卻被一個新入門的女弟子打敗了,這要是傳出去…
也不用傳出去,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極不甘心地走下試劍臺,想著要怎么挽回一些面子,這時,卻見另一個人直接走上了臺。
那是個黑衫黑發的少年,赤手空拳,步履輕浮得不像是來比武,倒像是閑暇時優哉游哉地去尋歡。
圍觀的人群里傳來陣陣議論。
“小…公子!他就是那個凌霄劍!”
盈兒脫口驚呼。
聞言,玉面公子也目露異色:“就是他?”
“聽聞他被監察司的人施過搜魂之術,雖然沒變成白癡,卻也傷到了道基,變得體虛力弱連凡人都不如…”
盈兒皺了皺眉,奇道,“可如今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廢人呀。”
“他的體內,確實一絲一毫的靈力都沒有了。”
玉面公子眸中精光閃爍,像要看穿什么,“我的眼睛絕不會看錯。除非,他有什么遮掩修為的…不,就算那樣,在‘洞觀日月’下也無所遁形!”
“那他到底憑借什么上臺比武?不怕鬧笑話嗎?”
“看下去就是了。真是有趣,此人就是師尊曾提過的那家伙,師尊還對他贊不絕口。哼,希望不會太讓人失望才好…”
玉面公子輕笑一聲,似乎頗有幾分看笑話般的期待。
她的師尊是瑯嬛玉閣的長老齊云子,而后者便是當初南冥在幽城遇見的四位入圣境高手之一。
以她的身份背景,自然知曉天闕下令徹查奪心魔事件的始末。當時,師尊齊云子聽說南冥被搜魂之事,還曾扼腕嘆息,痛罵了幾句腐朽官僚。
心中早就生起好奇,這個能讓師尊記住的凌霄劍,到底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一看,不過平平無奇,除了似乎是個廢人以外,沒什么值得稱道的亮點…
試劍臺上。
南音秀眉一蹙,臉上浮起幾分慍怒:“小冥?你怎么也上來了,別胡鬧,你身體還沒有養好…”
“姐姐。”
“不行,你快下去!”
真是大驚小怪,其實我什么事都沒有…
南冥心中嘆了口氣,心知用語言說服不了她,于是心念一動,磅礴的劍意透體而出。
劍意只是凝而不發,卻已如針芒穿透衣衫,刺得人皮肉發疼,毛發生寒。
感受到那切實的威脅,南音不驚反喜,心中升起欣慰——這是已恢復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隨你喜歡吧。”
她忽然收起劍,在眾人驚訝愕然的目光中,直接走下了試劍臺,“小心一點!”
這是對弟弟的叮囑。
無論如何,她也是不會對南冥動手的,哪怕只是一場比試。
而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秋景勝捏緊拳頭,咬了咬牙,高聲喊道:“且慢!他就這樣也算勝了嗎?這不公平,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