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南弦風曾入天道劍池,拔出一柄上古神兵,名曰“鈞天”。
天道劍池有劍器萬千,但其中稱得上神兵的,不過九數。
鈞天劍是其一,還有一柄承天劍,多年前被開朝皇帝拔出,并憑此劍大殺四方,平定五洲,后來成為歷任皇帝的隨身佩劍,鎮壓天闕氣運。
換言之,能得到承天劍的認可,才能榮登大寶,繼任帝位。
與之并立的鈞天劍,雖無皇命欽定之光環,卻也注定不是凡物。得到它承認的南弦風,在上一世被尊稱為“鈞天劍尊”,至郭如意身死時,修為已近入圣。
此人不好對付。
郭如意皺了皺眉,雖然今生的軌跡發生了變化,南弦風未入劍道,而是在隨霸刀孫行武修行刀法。但他深居簡出,心性淡泊,又有神通境的師傅護著,極難算計。
想了想,她把南弦風的紙人放回,又拿起兩個紙人。
——南音和南弦雨。
前者是南冥的同父異母姐姐,在前世基本毫無印象,似乎沒有修行的資質,早早就夭折了。后者是南弦風同父異母的二弟,一個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草包紈绔子。
無論是哪一個,似乎都沒什么對付的價值。但若利用得好,或許,也能成為一招絕妙的毒棋…
郭如意回想著前世的記憶,近期即將發生的一些大事,心中頓時有了定計。
她唇角一彎,勾勒出極為妖艷的弧線,像是在笑。
卻毫無溫度。
在暗處謀劃的這一切,她都不打算親自出面。連親生弟弟都被送到四方教潛修,就是為了不讓他卷入這場風波。
郭家所發生的一切,讓她心有余悸,如墜冰窟。
然而,讓她屈從命運的軌跡,放棄復仇,卻是萬萬不能。
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
她覺得,上天讓她重生一世,就是讓她來復仇的。與那個惡魔有關的一切,統統都要毀滅,才能解恨。
此事已成心中魔障,不能根除,則修為永無寸進。
郭如意的眸中掠過一抹醞釀極深的恨意。
“就算你真的已經廢了…這才剛剛開始!我會一點一點拔除你的爪牙,將你們全部推入深淵…”
“公子,醒醒…”
阮小枝輕輕搖著南冥的肩膀。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睜眼,窗臺外一抹曦光撇落,恰灑在他的臉上,帶來和煦暖意。
“我又昏倒了么?”
南冥輕聲問道,口中吐出一口白氣,冰涼刺骨。
阮小枝急忙遞上一條熱巾,覆在他的額上:“公子,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剛才符姐姐來看過,說你氣虛血弱,經不起劇烈運動,尤其不能再運靈力,否則…”
“扶我起來。”
“公子,你不能下床!”
“那,給我倒杯水吧。”
阮小枝倒了一杯溫水,南冥緩緩接過,還未遞到唇邊,手腕忽然一抖。
“啪!”
杯子粉碎,水濺一地。
阮小枝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一邊收拾,一邊心里止不住地發酸。
公子…曾經是多么厲害的一個人啊…
自從那件事過后,卻變成了連茶杯都握不穩的廢人,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雖然他從來不說,也不表露在臉上。
甚至還和往常一樣,每日晨起練劍,一揮一刺,依舊那么認真。就算面對小人的嘲笑和風言風語,也只是一笑而過。
看上去,風輕云淡,似乎毫不在意。
可是…
當他偶然看著手里的竹劍,愣愣出神。或是在夕陽西下的問道崖上靜坐,臉上流露出一絲難言的落寞。
又或是,在某個不眠的深夜,一個人對月獨酌。
阮小枝都看在眼里。
怎可能不在意呢?公子只是不愿身邊人擔心,才表現出開朗樂觀的樣子,堅強得讓人心疼。
她多想為他做些什么。
可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口笨嘴拙,連開解的話都不會說。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狠狠詛咒那些讓公子變成這樣的壞人,希望天上降下一個雷來,把他們都劈死。
她又端了一杯茶水,這次直接遞到南冥嘴邊,卻見他擺了擺手。
“小枝,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南冥的聲音很低沉。
阮小枝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想起符姐姐“不能讓他動氣勞神”的鄭重囑咐,便乖巧地依言出去了。
隨著大門緩緩閉合,房間內變得幽暗,死一樣的寂靜。
南冥臉上的“虛弱”、“落寞”一掃而空,又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淡漠臉。他張開大嘴,吐出一本黑漆封皮的書。
它很厚,堅硬的封皮上有著不詳的圖案,血色如鉤。
他翻開一頁,上面已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又翻到后面,找到一頁空白的——其實也算不上空白,因為已寫了幾行。
他咬破手指,就要以血書寫,但指頭才剛伸出去一點,那本書卻猛地后跳,“啪”一聲自己合上了。
“…好吧,好吧。”
南冥無奈地搖搖頭,把指頭上的血舔回去,伸手一招,房間里的筆自動蘸墨,落入他的手中。
重新攤開書頁,提筆續寫。
“…那玉瓶卻是無比神奇,每日孕育一滴仙靈玉露,滴在靈藥上,瞬間便可漲五百年藥齡,喂食靈獸,能讓其發生蛻變。”
他想了想,又把“五百年”劃掉,改成五千年。
繼續寫道:“萬七得到這玉瓶,發現其功效,如獲至寶,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不對外人所示。他暗忖如此重寶,出沒之地必然不凡,便又回那地方搜尋,果真讓他找到了一株千年朱果樹,不禁大喜過望。那樹上果子已然成熟,有靈蛇守護…”
“萬七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擊敗靈蛇,取了朱果和蛇膽,回府中煉成一鍋大藥,服之,修為大漲…”
他落筆極其隨意,完全是想到什么,就寫什么。
天馬行空,肆意揮灑。
因為現在是一個“廢人”,不能到處走動,整日被關在屋子里“調理身體”,他也只好寫寫小說,聊作閑暇時的消遣。
至于為何要以這位“萬師兄”為主角,自然是因為其體內的魔種,已逐漸發芽。
魔種吸收的負面情緒越多,就能越早破殼而出。
恰逢那天萬七過來,名為探望,實為示威加試探,放下一堆不咸不淡的廢話之后,也留下了一縷毛發。
南冥便順手以這毛發為引,開始編寫他的故事…
春風得意馬蹄疾。
萬七騎著神駿的龍馬,騰云駕霧地自天上經行而過,望著下方的靈田藥圃和殿臺樓閣,仿佛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最近一連串的奇遇,讓他感覺自己時來運轉,簡直像成了天道的私生子。
半年前的某個夜晚。
他不知為何,突然心血來潮,從入定中驚醒過來,去了一趟后山閑逛,撿到一個玉瓶。
那時腳下一滑,本該有靈氣護體的手背,不知怎的竟被一條樹枝擦破出血。
血液又恰好滴在玉瓶上,一道信息流入腦海,讓他知道這玉瓶已經認主,并且具有不可思議的妙用。
為了驗證它的功效,他偷偷在一個藥圃上做了實驗,一夜之間就得到一株五千年的神藥。
當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狂喜,而是極度的惶恐。
如此不可思議的重寶,竟然被自己撿垃圾一樣撿到,天底下真有這樣的好事?
且不說有沒有副作用,若被人知曉自己身懷重寶,恐怕立刻會引來殺身之禍。
神通境壽不過八百,入圣境壽不過五千,太虛、寂滅不得而知。
而這瓶中的一滴玉液,竟能瞬間催生五千年的靈藥…可想而知,就連入圣老怪也會心動神搖!
如此抖抖索索過了半月,確信自己得到玉瓶的事情沒有泄露出去,萬七才漸漸放下心來,使用起來,卻是更加小心了。
又是一個心血來潮的夜晚。
他不知為何,總覺得后山還有什么在吸引自己,按捺不住又去一趟。
這回發現了一株千年朱果樹,樹上有數十枚果實已然成熟,散發著異香。
萬七又陷入了惶恐。
這么大一棵神樹放在后山,竟然這么多年都沒被人發現,怎么就偏偏被自己遇上了?
他本能地覺得有哪里不對,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一時間也不敢采摘,轉身就走了。
然而過了好幾天,不見任何動靜,想起朱果的神效,他又不禁心中癢癢,便回到后山。
正要采摘之時,卻發現樹上有靈蛇守護。那靈蛇修為看不穿,似乎與自己相差仿佛,鏖戰一番應能拿下。
萬七倒還松了口氣,覺得事情還在接受范圍之內。如此靈物,若是抬手就能得到,那可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經過數日的苦戰,他終于把靈蛇打得奄奄一息,取了蛇膽,摘了朱果,丹爐里煉了大半個月,煉出一爐極品通元丹,一粒可增數十年修為。
“哈哈哈哈哈…”
丹成之日,他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仰天長笑。
接著便是數月閉關。
萬七的修為本來已是靈樞境中期,他想著借助丹藥,一舉沖至巔峰,可省卻數百年苦修。
而在出關之時,他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就此頓悟,覺醒出屬于自己的神通,隨即一舉邁入神通境!
神通境在烏城已算是不得了的人物,這下他可真是志得意滿,一改以往小心翼翼的作態,開始以下一任府尊自居。
金釵婆婆不理事,云花仙子不爭權,在百草真人失蹤的時候,作為其弟子的萬七代掌府尊權利,沒有人提出異議。
如今,他便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在眾弟子敬畏又崇拜的目光中騰云駕霧而過,心情飄飄然如在夢中。
眼角瞥見腳下的一個院子,他想起那個曾讓自己如鯁在喉的小子…
“凌霄劍?”
不過曇花一現的輝煌罷了,運道不好,轉眼就跌落云頭,零落成泥碾作塵。如今想想,當初自己與他置氣,還真是好笑。
他早已沒有站在自己面前的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