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黑暗,冰冷的甬道。
黏稠的血漿緩緩墜下,猶如一條長蛇,沿著濕滑的路徑一路靈活地游走。有時遇上岔道,便毫不猶豫地從中間分開,裂作兩道更細的血線。
向下、向下…
墜落、墜落…
直至滑入最幽深的地底。
不知不覺間,一些血漿如入油鍋般“滋滋滋”蒸發殆盡,剩下的匯聚成一條深紅色的血蛇,在黑暗中昂然抬首。
嘶嘶!
它無聲地吐了吐信,似乎覺得有些好玩,蛇首開始追逐自己的尾尖。
其爬行過的地面,黑濁泥土被蝕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壕溝,猶如被鐵锨犁過一般。
這地底深處,似乎什么都沒有。
沒有光,也沒有響,黑暗和寂靜足以讓人發瘋。
血蛇不過少頃便玩膩了,用尾巴輕輕敲了敲地面,發出“嗤嗤”的響聲,像是不耐煩的催促。
然而,還是什么都沒有出現…
這令它有點兒惱火。于是它的身軀驟然一散,化成了萬千點晶瑩的血珠,滲入那黑濁的泥土之中,立刻蝕出無數個細若針孔、卻深不見底的小洞。
一剎那的默然沉寂后,這深達不知多少百丈的地底,驟然巨震!
——隆隆隆隆!!!
黑土如地龍翻身般瘋狂抖動,發出沉悶的轟鳴,隱約間可見有暗紅色的血珠從它身上滴落,劃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蝕痕。
最終,它也凝成了一條蛇形的怪物,低眉順眼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嘶嘶…
血珠匯聚在一起,重新變成了血蛇,昂起細長的蛇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條遠比自身龐大的黑蛇。
蛇信無聲地吞吐,進行著一場誰也聽不懂的談話。
“你認得我。”
化身血蛇的南冥吐出一句。
黑蛇戰戰兢兢地點頭:“上上上上…個紀元前,破滅戰場上,曾遠遠地見過您一面。”
雖然只是背面。
然而,還是牢牢記住了那個氣息。
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時候看見的身影:強大,詭譎,恐怖,神秘…無論用多么豐富的辭藻,似乎都無法確切地描述出對方的真容。
——那是絕不應出現于世間之存在。
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就幾乎讓它的意識陷入徹底的混亂,那股深入骨髓的絕望與癲狂,至今仍縈繞在它的腦海,令其心悸不止。
而此時此刻,那位存在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若不是黑蛇根本不會做夢,它肯定懷疑自己是在做一個最可怕的噩夢…
“很好。”
血蛇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黑蛇的額頭,后者在“滋滋”聲中冒起一絲青煙。
他寬慰道:“別害怕,我就嘗嘗味道…”
是個美味。
這頭不知道活了多少個紀元的老魘,連南冥也不認識是什么品種。觀其模樣,大約可以將之歸入“怪”字類,但它的真身不是蛇,而是類似于泥土一樣的東西。
沒想到,吃土的感覺還不錯。
“…”
黑蛇的腦袋僵住,連抖都不敢抖動。
它很清楚眼前這位是牙口多么好的存在,萬一勾起了這位的食欲,自己的小身板兒恐怕還不夠塞齒縫的。
“我問,你答。”南冥接著說道。
黑蛇點頭如搗蒜。
“先說說,你躲在這里多長時間了?”
“…太久,不…不不記得了…”
“還有多少你的同類藏在地底?”
“不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在在睡覺…”
“那黃泉道喚你出來,是想做什么?”
“黃黃黃…黃泉道?”
黑蛇顫抖的聲音里透出一絲茫然,“沒、沒沒聽說過…”
南冥的尾巴一拍,把它的腦袋整個兒壓陷進地里。
“廢物,沒有存在的價值。”他學著那黑水司祭冷酷的語氣說道。
果然,不能太指望這些“怪”字類的魘有什么高超的靈智,這個吐字清楚的,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了…結果還是個結巴,腦子也不太好使。
“我我我我…想起來了!”
或許感受到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黑蛇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滯澀的思維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飛速運轉,終于抓住了那靈光一閃,“黃泉道…道主…知道了秘密,他要超脫…”
“什么秘密?”
“這個世界存在的秘密。”
黑蛇突然不結巴了,它想起了更多的事情,“他想超脫,到外面去。可他是這個世界的人,拿不起那把劍,所以…唯有毀滅。”
南冥沉默了片刻。
——這都什么跟什么?
比起這種世界生滅的大秘辛,他更關心自己玩耍的一畝三分地,前者對他來說已經見慣不怪,后者倒還有些意思。
所以,他又拍了黑蛇的腦袋一尾巴,說道:“我不要知道這些。告訴我,黃泉道的人找你做什么?”
“他他他…他們…借我們的力量,毀掉這一方世界!”黑蛇被拍得一個激靈,又止不住哆嗦起來。
——我們?
這么說還不止一個。
竟然有勇氣和膽識,與這些紀元前的怪物打交道,這個黃泉道的道主可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類。但他要端掉自己的游戲場,就是與自己對著干了。
通常這種人物,在書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等他們干出一些喪心病狂的事情之后,就會被人扣上惡貫滿盈的帽子,然后自有勇敢正義的主角去將其擊敗,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
以往南冥最熱衷的事情,莫過于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看著那些試圖拯救世界的勇士,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殺到自己跟前。
心情好時,他會給這些人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比如吐一口血,或者裝作奄奄一息。等到玩膩了,才在對方絕望的目光中,將他們一一摁死。
不過,這種游戲他早就覺得沒意思了,如今想換一個更新鮮的玩法。
他上下打量了黑蛇幾眼,心中已有主意。
“你有什么明顯的弱點嗎?”
“呃…”
黑蛇被問得一愣,心說我這全身上下在您面前都是弱點,哪兒還分什么明顯不明顯?
它耿直地搖了搖頭。
“沒有?這可不行。”
南冥身上忽然甩出一粒血珠,擊打在黑蛇的腹部上三寸位置,蝕出一個小洞,“決定了,這兒就是你的弱點。一旦被人打中,你就會嗷嗷慘叫,并且變得虛弱…明白嗎?”
黑蛇…一臉茫然地點頭。
有點不明白,但是不敢說。
“好好演。演好了有獎勵,演砸了…你就沒必要存在了。”
南冥的話使它打了一個激靈,宛如福至心靈般覺悟了:大佬…這是要讓自己配合,演一出戲給那些凡人看?
這這這這…可是個技術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