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該動身了。”
一名侍女站在門邊,俯身行了一禮。
空幽幽的房間里傳來一道柔柔的女子聲音,平淡中自帶威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換件衣裳。”
侍女應聲離開,腳步聲漸遠消失。
空氣中彌漫著一片令人難言的安靜,仿佛一根細針落地,也會驚動樹上的飛鳥。
郭如意披一身絳紅丹紗羅裙,長長的裙擺拖至地面,像是一條流動的血河。
她靜靜站在華貴的落地銅鏡前,看著里面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心中思慮萬千。
這數月來,憑著重生回來先知先覺的優勢,她輕易破解了仙去老教主留下來的一個千年謎團,藉此功勞登上了四方教的圣女之尊。
修為也一路高歌猛進,在大量珍貴資源的堆積下,短短幾月就晉入了靈樞的境界。
雖說靈樞不過是修行的開始,但是能在這個年紀達到,也算得上是天才。
如今她是四方教的天才圣女,西方長老白無道的親傳弟子,還深得教主的寵信。
如此堪稱完美的開局,是她上一世不敢想象的,卻在今生輕易達到。
她有信心,這輩子一定能在三十歲前突破到神通境,覺醒的神通也定遠勝于前世。
即使是那個南家的惡魔重活過來,也不可能追得上她的腳步!
唯一令她有些憂慮的是,家中不回書信已有數月,爹爹與娘親不知是否安好。
她只想回去看一看。
郭如意換好了衣裙,走出房間,穿過曲折的回廊,在一行行侍女的低頭行禮中進入了四方教的教主行宮。
熊熊燭火如長蛇環繞著行宮的圓壁,似眾星抱月般,映得座上的教主煌煌如神。
按照教中律例,新選的圣女要向教主跪拜宣誓,以示忠誠。
郭如意跪下,低頭,念誦了一段早已背好的教詞,整個流程如行云流水,又如白水煮青菜般寡淡無味。
上一世,她站在人群后面看別人行這禮,心中羨慕無限。
這一世輪到自己,卻反倒沒了那么多感想,一切仿佛都順理成章,只是走個過場。
禮畢,四方教教主對她勉勵了幾句,雖然臉上帶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語氣中透露出滿意。
她趁機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教主,如意離家已有數月,如今書信斷絕,不知家中情況如何,實在有些掛念。”
“圣女年方二八,尚有凡塵俗緣未能放下,也屬常理。你且去吧,早去早回便是。”
“謝過教主。”
郭如意松了口氣,腳步輕快地走出行宮,而心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烏城。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這一世,她就要攜著四方教圣女的浩蕩威勢,助郭家一舉壓服烏城的諸多勢力。
那個惡魔出身的南家,也該是時候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里了…
“滾開,小鬼!這里沒你吃的,別擋了我的生意!”
一個小乞丐被人從客棧里踹出來,狼狽地滾到了街上。
他的衣衫臟兮兮的,臉上滿是塵污,一條腿耷拉著一瘸一拐地走,腿上有個腐爛發臭的傷口,似是被狗咬的。
被人踢打也不敢吭聲,只是默默地走開,像一條可憐的無家可歸的狗。
郭如意一襲紅衣,如仙女般鮮艷奪目地行走在凡人之間。
路過這小乞丐身邊時,不知為何突然心生惻隱,甩手便扔給他一片金葉子。
然后也不說什么,轉身就要離去。
路邊一群乞丐蜂涌著沖上來爭搶。瘦弱的小乞丐很快被擠到了外面,還挨了幾頓拳腳。
但他并沒有喊疼,反而直愣愣地看著那個一身絳紅羅裙的女人…
郭如意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他的臉上,頓時瞳孔一縮。
“…小虎?!”
她認出了弟弟的臉。
可是,弟弟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家里怎么了?郭家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的心里頓時有了最不好的猜想,一顆心直沉下去,落入恐懼的深淵。
小乞丐的眼中泛出驚喜而不可置信的淚光,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期間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路人,后者直接飛起一腳,惡狠狠地將他踹到路邊。
“走路不長眼啊!臟東西…”
話音未落,一條紅菱如刀飛來,把罵罵咧咧的路人削成兩半,順帶著連同后面那群哄搶的乞丐,也被整齊劃一地割去了腦袋。
血濺長街!
“啊——殺人啦!!”
周圍的人發出尖叫,還有人趕緊去報官府。
但沒有人敢攔住那紅衣女人的腳步。
郭如意用紅菱卷起那小乞丐,纖足輕點上了屋頂,消失在遠方。
烏城西街,郭家原址。
此處只剩一片荒僻的庭院,亭臺樓閣蒙塵,已看不見一具殘缺的尸體,但還殘留著沒沖洗干凈的血跡,風中似乎也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腥之氣。
入口處的大門缺了半邊,寫著“郭府”的牌匾已掉了下來,摔在塵土里無人問津。
當郭如意帶著弟弟如虎回到郭家門口,入目所見,便是如此的一番場景。
她俯身撿起那塊牌匾,輕輕吹去上面的灰塵,塵土飛揚,似乎迷了她的眼。
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模糊,就像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仿佛是在做一場夢。
也或許,自己的重生才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幻夢?
“撲通。”
郭如意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以至于…老天要如此地懲罰自己。
上一世被那南家惡魔強擄為婢,不堪受辱而死。這一世家門盡滅,骨肉至親離她而去…而她,甚至沒能再見上爹娘最后一面!
她從弟弟口中知道了官府的調查結果,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造成這一切的,竟會是那個鎖在地牢里十幾年的二叔。
尤其,是在聽說了南家的那個人并沒有死,還考上了云流學宮之后…
“南家…南冥…”
郭如意口中反復念叨著這幾個字,緊握著的拳頭,指甲深深嵌進了肉里,血如淚流。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軌跡。
縱然重生回來,好像也沒能改變什么。
為了保持先知先覺的優勢,她這次重生回來,幾乎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一切都是依照前世的軌跡行事。
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動了提前扼殺南家那人的心思…
難道,那人身上真的有天道眷顧,上天注定他要崛起,而被他凌辱至死,就是我不可逃脫的命運?
還是說,這是老天對我逆天改命的懲罰?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極強的恨意,同時也有幾分茫然。
若是命數無法改變…
那她郭如意重生一世,又有何用?!
“——啊!!!”
紅衣的女人仰天發出一聲悲厲的尖嚎,眼中流下了兩行血淚,鮮紅如朱砂。
她一動不動,就這么在滿地塵泥的廢墟里,跪了一天一夜。
待到次日凌晨時。
一頭青絲,皆已換作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