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京城的氣氛十分的詭異,這種詭異不僅體現在朝堂,同樣也體現在了民間。
朝堂上的氣氛之所以詭異那是因為官員們都敏感的意識到了大明就要變天了,這些天原本冷清的信王府突然變得門庭若市,排隊求見信王的官員能從王府門口派到巷子外面,王府的門子收紅包收到手軟,這也讓信王府的人又驚又喜。
信王府的人不是傻子,他們自然知道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為什么突然上桿子的跑過來燒信王這個冷灶,只是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們并沒有做好任何準備,最令他們憋屈的是他們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任何高興的樣子,否則難眠日后要被人翻出來算舊帳,甚至就連信王朱由檢為了自己的聲譽也饒不了他們。
而在民間則又是一番景象,百姓對于皇帝突然病危報以了極大的擔心和憂慮。
老百姓是淳樸的,同時也是要求最低的一群人。
這兩年京城的變化老百姓的感受是最直接的,首先最令老百姓感受到的就是糧食的價格了,由于土豆開始在大明境內的大量種植,糧食的價格也迅速開始回落。
以往的三四月份正是民間俗稱青黃不接的時間,京城的糧價每石至少也得一兩五錢甚至二兩銀子,自從土豆出現以后糧價便迅速下滑,到了今年大米的價格降到了每石八錢銀子,土豆的價格甚至降到了每石五錢銀子,這已經達到了弘治年間的糧價了。
這意味什么呢?
華夏自古就有民以食為天的說法,俗話說得好,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對于老百姓來說只要家里有足夠的糧食,其他的事情那就不算個事,這兩年來因為糧價不斷下滑,京城里的老百姓生活成本變得越來越低,百姓的滿意度也越來越高,而作為大明帝國的主人,朱由校在百姓的心里也越來越高,現在聽說這位皇帝竟然病危了,不少百姓開始自發的為皇帝祈福,這是非常難得的。
就在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時候,作為東林黨喉舌的《儒報》突然刊登了一篇名為《蛇無頭不行》的文章,這片文章里闡述了當今陛下已經病危,無法處理朝政,朝廷應該挑選一名賢明之人代替陛下監國。原本監國最好的人選應該是太子,可如今陛下尚無子嗣,怎么辦呢?
寫到這里,文章的話題一轉便提到了信王,文章說信王身為當今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在陛下昏迷不醒的情況下自然成為監國的不二人選,最后文章還呼吁當今皇后應該盡快頒下懿旨任命信王為監國。
文章一出,就象是一塊大石頭扔進了油鍋里,輿論頓時開始沸騰起來。
“這些人…他們怎么敢…他們怎么敢這么做?”
乾清宮,朱由校的病床旁,已經連續照看朱由校多日的張嫣看著手中的報紙,氣得眼圈都紅了。在楊峰的推動下,報紙作為一種新生的事物很快便風靡了整個京城乃至大明,尤其是作為作為第一份報紙的《真理報》取得成功后,東林黨人又跟風辦了《儒報》,雖然受限于技術方面的原因,《儒報》無論是在內容還是發行量都遠遠比不上《真理報》,但作為儒家的喉舌,《儒報》在士林里還是很有市場的,朱由校就一期不拉的訂閱了這兩份報紙,在他的影響下張嫣和一些后宮的嬪妃也有了看報的習慣,畢竟在深宮里這也是她們為數不多的了外面世界的手段了。
原本為了丈夫的病情已經幾乎耗盡了精力的張嫣看到這篇文章后差點把肺都氣炸了,這篇文章竟然提出讓她頒下懿旨任命信王為監國,這里面的險惡用心她自然一眼看得出來,可她卻偏偏無法反駁,因為這篇文章全篇都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對她隔空喊話,讓她有苦都說不出來,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了。
“娘娘…如今陛下龍體不適,這個時候您可得保重鳳體啊。”一旁的貼身宮女初蕊看著氣得眼眶都紅的張嫣,小心翼翼的勸著。
“他們已經這么迫不及待了么?”張嫣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晶瑩的淚珠掉落在地上,恍若珍珠般瞬間碎成了無數塊,她側頭看著躺在病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朱由校悲戚的喊道:“陛下,您看到了嗎?您只是昏迷了短短數日,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安排您的身后事了,您告訴臣妾,臣妾應該怎么做啊?”
看著悲慟不已的張嫣,一旁的太監宮女齊齊跪了下來齊聲道,“娘娘,請保重鳳體啊。”
看著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張嫣只覺得悲從中來,哭得更加厲害了…
有人哭就有人笑,在一間幽靜的后院里,好幾名身著便服的男子圍著石桌端坐著,一邊品嘗著時鮮水果一邊品著香茗談笑著。
一名中年男子捋須笑道:“景逸先生的計策果然妙不可言,如今京城里讓信王監國的呼聲是越來越高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那邊肯定會頂不住壓力被迫退讓的,只要信王能夠監國,等到那位去后便可以順利繼位了。”
這名說話的男子就是原戶部尚書李啟元,自打他被朱由校免職后,原本便應該回老家吃自己的,但這位偏偏是一個官迷,總想著什么時候能官復原職,是以這大半年來一直留在京城四處奔走,而高攀龍的府邸也成了他最常來的地方。
“噓…李大人慎言。”一旁的錢謙益舉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小聲道:“當今天子雖然已經病危,但畢竟還在,咱們作為臣子的怎能在背后非議君主,此非君子所為。”
“正是!”坐在首位上的高攀龍捋了捋胡須滿意的說道:“牧齋說得有道理,咱們身為臣子怎能背后非議君主,這話就到此打住吧。”
“是…”眾人齊齊應了一聲,只是說完后李啟元的心里卻冷笑起來,真以為說了幾句好話就變成謙謙君子了,別以為你們做的齷蹉的事情別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是看破不說破而已,老大也別說老二了。
看到自己說完后氣氛變得有些沉悶,高攀龍又笑了笑:“當然了,在座的諸位都是正人君子,這點老夫是相信的,只是日后還是要主意一點,否則傳揚出去對大家都不好,諸位以為然否?”
“多謝景逸先生教誨!”眾人只得又應了一聲,只是這次眾人的臉上卻是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
看到眾人的情緒重新被調動起來,高攀龍又道:“只是此事宜早不宜遲,明日咱們就聯名求見皇后娘娘,讓娘娘親自頒下懿旨,然后內閣再用印,這樣一來此事就變得名正言順了,才不會讓人說閑話,最好明日就能將此事辦妥為好。”
“明日辦妥?”
“這也太急了吧,恐怕來不及啊。”
眾人都是微微一驚,紛紛看向了高攀龍。心道,這可不像高大人做事的風格啊,這位向來遇事沉穩,今天怎么如此著急,莫非又發生了什么情況?
高攀龍將眾人的神色放在眼中,沉吟了一會后才輕嘆了一聲:“雖然如今可以說事情已經成了大半,但老夫總覺得有些不安,要知道東廠的人已經出去十一天了,楊峰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以這個人的手段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事端來,所以老夫才想著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錢謙益驚訝道:“福建距離京城足有數千里地,楊峰即便是孤身前來也得五六天的時間,若是帶著大軍就更不用說了,沒有一個月根本到不了,等他趕到京城,咱們的大事早就完成了,屆時他若真來到京城那就是自投羅網,咱們正好將其一舉擒下交由三司會審以正國法!”
說到最后,錢謙益的臉上滿是興奮之色,仿佛真的看到楊峰被抓到他們眼前。
一旁的李啟元也咬著牙道:“對…楊峰次賊蠱惑圣上,茶毒天下,咱們正應該將其繩之以法,三司會審后押至菜市口開刀問斬,將其家眷發配教坊司,如此才能解我等心頭之恨。”
說起來李啟元的戶部尚書就是因為楊峰才被一擼到底的,他對楊峰的恨意也是最強烈的。
一旁的錢謙益看到李啟元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禁打趣道:“李大人,在下聽聞那個楊峰家里那名正妻海蘭珠可是蒙古科爾沁草原最有名的美女,還有兩名侍妾則是海蘭珠的親妹妹和親姑姑,這兩人之前可是建奴賊酋皇太極的福晉,莫非李大人也想品嘗一下異域美女的滋味?”
“呵呵…”
男人說到女人時,總是會又共同語言的,聽到這里在場的人都會意的嘿嘿笑了起來,眼中露出了男人都明白的神色。甚至還有人說道:“我可是聽聞,楊峰那廝另有兩名妾侍,原本是秦淮河上有名的頭牌,此獠伏誅之后這兩人也是不能放過的。”
“哈哈哈…”眾人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咳咳咳…”
一旁的高攀龍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只能輕咳了兩聲。
眾人這才醒悟過來,他們身為朝廷官員,卻公然討論如何侮辱同為官員的家眷,這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畢竟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的,若是傳揚出去他們的面子還往哪擱啊。
天啟七年,五月二十六日 太陽慢慢的爬上了地平線,隨著吱呀一聲響起,在四名皇宮侍衛的推動下午門外的兩扇大門被緩緩推開,只是當侍衛剛將大門推開便看到了門外已經站立著一大群官員,這些人密密麻麻的站在午門外。
乍一看到這么多人看著自己,幾名皇宮的侍衛也被嚇了一跳,右手不由自主的握向了腰間的刀柄,一邊慢慢后退一邊神情緊張的說道:“所有人止步,皇宮禁地,未得宣召者不得入內!”
“放肆!”為首的一名年輕官員高聲喝道:“爾等不過一名小小的侍衛,安敢阻止我等?還不速速前往通報,就說我等求見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頒下懿旨,讓信王殿下監國!”
這名侍衛大聲道:“通報可以,但是你們也得遵守規矩,不得擅闖皇宮,否則就莫怪我等無禮了!”
這名穿著七品官服的年輕言官和身后的官員們看到皇宮侍衛答應通報,一個個就象打了勝仗般興奮的喊了起來,一時間皇宮門前響起了陣陣歡呼聲…
“他們想干什么,陛下尚在昏迷之中,他們就想逼宮么?”
乾清宮里,聽到消息的張嫣又急又氣,她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的丈夫只是昏迷了不過十來天,那些人就按捺不住想要逼宮了。
張嫣沉聲道:“為首之人是誰?”
前來稟報的太監低聲道:“為首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龍,前任戶部尚書李啟元、前任禮部侍郎錢謙益以及兩百多名御史言官,聲勢極為浩大啊,若是不及時處置,奴婢恐怕會引起大亂。”
張嫣深吸了口氣:“魏忠賢呢…現在他在哪里?馬上將此事告知于他,讓他處理此事!”
太監為難的說:“娘娘,魏公公已經趕過去了,可還是攔不住啊,而且現在午門外聚集的官員已經越來越多,魏公公恐怕…恐怕是頂不住啊…”
“什么?”張嫣的俏臉愈發的蒼白起來。
“娘娘,咱們應該如何是好啊?”
張嫣悲哀的看了眼依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丈夫,心中涌起一陣悲哀。看看吧,這就是平日里對你畢恭畢敬的臣子,現在你還沒死呢,他們就琢磨著要把你的弟弟推上那張龍椅了。
良久,張嫣慢慢的重新坐了下來,低聲問道:“江寧伯還沒有消息傳來么?”
“沒有!”太監搖搖頭苦笑道:“娘娘,福建距離咱們實在是太遠了,等到江寧伯帶兵感到…恐怕…”
太監沒有說下去,但是張嫣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怒擊而笑道:“罷了罷了,他們不就是想讓本宮下懿旨讓信王監國么。若是實在是等不住,本宮下了這道懿旨就是了,本宮倒想看看他們還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