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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節 將全世界的海洋,當成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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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秦淮元氣滿滿的沖進工作廳。

  迎著朝陽,在荷葉上的露珠還未干涸前,撬出已然凝固的銅藝作品,坐在后池的花室中,慢慢打磨。

  細細如沙粒一般的銅屑,堆積在秦淮腿上的白布之上,如淘盡狂沙留下的金粉,光芒璀璨。

  只有看到這一幕,才能體會,古人將銅稱作‘吉金’的緣由。

  虎頭虎腦的兩小只日漸茁壯,小如臉龐展開了,多了幾分父親的剛毅,小雅呢,鳳眸柳眉,玲瓏瓊鼻,就是性格有點野,每天攆著哥哥跑,倒有點像商雅。

  正在監護的商雅一臉愜意。

  偶爾回頭瞥一眼秦淮,溫婉輕笑。

  歲月靜好,安穩如詩。

  只有藝術家,才會在某一天清晨,出現美好如斯的畫面。

  手中銅器,慢慢被打磨掉了不必要的棱角,褪掉陳色。

  在陽光下,漸漸迷幻,像是一束陽光,突然一反常態,變成了一朵金色的浪花。

  “出人意料的驚喜啊。”

  秦淮唇角微微勾起,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

  這‘一朵浪花’作品上,蘊含著慣性使然的美學。

  在慣性的驅使下,它卷向天空,弧度驚心動魄,仿佛下一刻,就要重重拍下!

  像極了即將吞噬沖浪愛好者的巨浪。

  秦淮仔細審視著這件作品。

  他發現:

  這種藝術形式,其實是銅金屬在一種奇妙的偉力下,反重力生長。

  每一朵細小的浪花中,洋溢著活力與張力,掙脫時卻驟然凝固,無序中卻蘊含必然,寧靜中似有海嘯聲輕輕傳出,充滿著矛盾與不按常理出牌的獨特美。

  它就像它的鍛造方法一樣。

  沒有模具,一切都在巧合中孕育,一切又向必然生長。

  這沒有生命的藝術品,集形、色、聲、韻于一身。

  秦淮將它捧起。

  其實這一朵浪花。

  最集大成的地方,并不是形、聲、色、韻…

  而是留白,意境的留白…

  它靜靜凝固,穿過時間,穿過水往低處走的自然規律,穿過形、聲、色、韻。

  帶領觀賞者來到一片沙灘前。

  極目遠眺。

  是波光粼粼的海域。

  時間流逝,銀河旋轉,繁星在紫色的星空如云游曳,明月在古老的島嶼懸掛,流照千里煙波,驕陽自海面升起,巨大的藍鯨浮出水面…

  一朵小小的浪花,言有盡而意無窮。

  以小窺大間,將全世界的海洋,當成了它的留白…

  這是秦淮最滿意的地方。

  將全世界的海洋,當成它的留白,也是最點睛之筆。

  它原本是一朵普通的浪花,當讓全世界的海洋成為它的留白時,才成為了一件登峰造極的藝術品。

  這份精髓,換做任何一位當代的藝術家,恐怕也是學不來的。

  毫不夸張的說:

  領悟出秦淮三成的留白心境,可以登堂入室;

  領悟出秦淮六成的留白心境,可以成為名師。

  秦淮留白的功底,在這一朵浪花中,推衍到巔峰,他所走過的路,看過的海,俯瞰過的巖漿奔騰,都匯聚成了小小的一朵浪花。

  “呼。”

  秦淮松了一口氣。

  他可以讓這件藝術品更逼真、更有層次感。

  譬如,為它染上一些靛藍…

  秦淮一向雷厲風行,立刻從工作廳內搬出工具。

  而剛才那塊白布上積攢下來的細小銅粉,就隨手拿給兩小只玩。

  金璨璨的顏色,應該能帶給他們新奇的體驗罷?

  不過。

  當看到銅粉時,小棉襖的古靈精怪屬性爆發了,小手抓起一把銅粉,直接往嘴里塞。

  好在商雅眼疾手快。

  啪一聲。

  將那只不老實的小手拍開。

  然后毫不客氣的拎著小雅來到水龍頭面前,將手沖洗干凈。

  小可愛一邊被商雅強制洗手,一邊做出本公主還要上房揭瓦的小表情。

  秦淮笑得直不起腰。

  商雅剜了秦淮一眼。

  將銅粉藏起來。

  “你小時候是不是這樣啊?我覺得小如性格像我,小雅性格像你。”

  “絕——對——不——是!”

  商雅給了秦淮一個白眼,她小時候除咧能打一點,其它方面一直十分嫻淑。

  用一句家喻戶曉的成語來說便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哦…”

  秦淮將信將疑,狐疑的與商雅對視。

  不過。

  強烈的求生欲,讓秦淮收起了好奇,轉而專心為‘一朵浪花’賦予靛藍之色。

  “你在干嘛?”

  “上色啊。使用近代的上色工藝,所以你看,都用到了加熱噴槍…”

  秦淮指了指石桌上的工具。

  “竟然不是使用傳統的上色工藝?記得你曾經說過,青銅鍛造工藝在兩千年前的中國達到巔峰,然后漸漸沒落…不應該都是使用古代工藝嗎?”

  商雅隨口問了一句。

  “并不是說古代的工藝,就一定最好。

  建立在現代科學上的青銅鑄造工藝,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改善。

  而且外國,并不缺乏銅藝大師。”

  秦淮糾正了商雅的想法。

  慢慢打開石桌上的瓶瓶罐罐。

  兩小只好奇心非常濃厚,眼睛放光,撲向秦淮奶爸的材料盒。

  但被商雅無情阻攔在不遠處。

  為了安撫即將嚎啕大哭的兩小只,秦淮開口科普,溫和的聲音有一種讓讓安靜的魔力,兩小只豎著耳朵聽:

  “古代一般采用自然著色法和冷著色法,即將一件銅器放到室外,或者埋入泥土中,加上一些配方,讓青銅器慢慢產生顏色變化。

  隨著近代科學技術發展,工匠們對化學反應的本質有了深刻的理解,就不用埋泥土了,直接添加催化劑,或者高溫加速反應過程。這叫熱著色法。

  其實近代和古代的青銅著色工藝,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是讓青銅器表面產生化學反應,從而著色。”

  對于這些知識,秦淮信手拈來,行云流水,沒有半點壓力。

  對他而言。

  這種知識就是基礎中的基礎,早就倒背如流,滾瓜爛熟了。

  商雅頷首。

  恍然大悟。

  每天聽秦淮奶爸講一些知識點,還是非常有意思的。

  長此以往,她都要變成小百科全書了。

  就好比現在。

  商雅到博物館看核雕、看玉器、看木雕,看書畫、看書法作品、看青銅器…

  也能評頭論足,講得頭頭是道。

  這便是秦淮奶爸的潛移默化,書香熏染。

  “除卻剛才那兩種,還有一種取巧的青銅器著色法。

  就是在青銅器表面使用化學漆和丙烯等顏料。

  據我所知。

  如今市場上流通的銅工藝品,有九成都是使用的次等銅錠。

  砂眼多。

  表面光澤度低。

  拋光后沒有溫潤細膩的色澤,最后不得不用丙烯和表面噴漆來掩蓋瑕疵。

  這種著色法,已經不屬于工藝品制造范圍了,而是喪心病狂的二次處理。

  也就是將一件爛貨,用更爛的工藝,改造一邊。

  就好比東瀛用水泥修復古建筑、西方用鋼筋水泥修筑雅典娜神廟…”

  秦淮隨口補充了一句。

  他身懷出神入化的仿造技能。

  怎么會不知道取巧捷徑呢?

  當然。

  秦核舟根本不屑于取巧。

  因為使用丙烯等化學顏料,說明該商家一開始就成心制造劣質青銅器,并以此欺騙賣家!

  商雅點頭。

  “看到沒有,以后要做一個像爸爸這樣的優秀的人兒,博學多才…嗯…博學多才。”

  商雅頓了頓,想不到成語形容了,只能悻悻結束說教。

  反正兩小只現在也聽不懂,只會傻夫夫的笑。

  秦淮搖了搖頭,嘴角寵溺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

  秦淮將配方調制完畢,均勻的灑在‘一朵海浪’的局部,然后噴灑催化劑液體。

  其實這一過程,與將青銅器埋進泥土中反應原理一致。

  使用催化劑,屬于科學改良。

  同樣能夠完美還原青銅的天然潤澤與凝重飽滿,而且,青銅器的包漿,會隨著時間增長,漸漸渾然天成。

  將催化劑噴灑了一遍。

  秦淮將其放在陰涼通風處。

  每天帶著小家伙和商雅看幾眼。仿佛種了一盆花兒,天天惦記著,時不時確認它是否發芽。

  每一天。

  小家伙都會沖著‘一朵浪花’拍手大叫,同時回頭親吻秦淮或是商雅,向爸爸媽媽分享‘一朵浪花’上的異變。

  在小家伙幼小的心靈看來,‘一朵浪花’蘊含著世間最了不得的魔力。

  因為它身上的顏色,每天都會發生肉眼可見的變化!

  最初。

  是一縷縷淺淺的顏色帶,緊接著逐漸蔓延。

  最終。

  明亮的靛藍,噴涌而出,艷然璀璨,一如從深海中捧起的湛藍。

  這顏色,是秦淮千思萬慮,慢慢調制出來的,從調制配方時,他就算好了催化后的顏色。

  果然有深海湛藍之美!

  不過。

  也并未所有地方都是湛藍。

  在浪花的最頂端,還是保持著金光璀璨。

  這是秦淮的設計。

  金色浪尖,鎏金璀璨,湛藍浪花,一如深海般廣袤,兩者對比鮮明,活潑與厚重中,造化無窮,浪漫與現實中,浪起浪滅。

  ‘將全世界的海洋,當作留白’的概念…

  躍然紙上!!!

  叮,檢測到宿主的作品‘一朵浪花’達到宗師級標準,獲得一枚宗師點,請宿主查收。

  一道清脆悅耳的提示音,自腦海中傳出。

  秦淮囅然一笑。

  這件作品。

  名不虛傳。

  只是。

  秦淮準備將這件作品送到拍賣行時,卻遭到了兩小只的阻撓。

  兩小家伙涕泗橫流,掛在秦淮腳上。

  哭得一塌糊涂。

  畢竟是見證了一個星期的藝術品啊,有了感情。

  “行啦行啦,留給你們當傳家寶。”

  秦淮找來一個矩形玻璃盒,將‘一朵浪花’固定在其中。

  讓兩小只隔著玻璃觀察。

  ‘一朵浪花’的浪花處,頗為尖銳,秦淮可不想在兩小只身上留下傷痕。

  就這樣拖了一個星期。

  兩小只對‘一朵浪花’的熱情依舊不減。

  每天都要坐在‘一朵浪花’前玩耍幾個小時,睡覺也要秦淮奶爸將它們放在能看到的地方。

  秦淮哭笑不得,這也太癡迷了罷?

  秦淮好像知道,當兩小只欣賞‘一朵浪花’時,小小的腦袋里在想什么?

  不過。

  小家伙只會咿咿呀呀,爸爸媽媽,咿咿呀呀,抱抱,親…這種簡單的語言。

  秦淮只能觀察他們的表情、眼神與動作。

  但是得到的信息寥寥無幾,只能遺憾罷手。

  “這兄妹對‘一朵浪花’還真是癡迷…”

  商雅都感覺到奇異。

  吃飯要看,睡覺要看,玩耍的時候,過一段時間就要看。

  難道說,這便是秦核舟藝術品的致命吸引力?

  秦核舟奆佬,竟然恐怖如斯。

  連小孩紙都不放過!

  秦淮笑著搖頭,喜歡就喜歡罷,小家伙開心就好。

  “這應該是世界上最貴的玩具?”

  商雅突然展顏一笑,‘一朵浪花’若丟到拍賣行中,保守估計兩億人民幣,甚至說,可以拿到一座古墓銅屋的預算。

  結果卻拿給小家伙們當玩具。

  真·寵娃。

  “我想他們應該是對顏色變化感到好奇,不如我再給他們展示一些青銅器的顏色變化。

  索性將古今中外的名畫,全部用無模具可控融銅技藝鍛造一遍。培育他們的藝術細胞。”

  秦淮突然有了打算。

  其它小朋友培育藝術細胞都是從簡單的素描本開始。

  秦淮就不同了,直接用銅藝表現古今中外的名畫——這叫別人家的起跑線。

  想到這個小玩法。

  秦淮立刻準備工具,開始熔化銅錠,雕刻簡單模型。

  “嘶,我突然想起來。傳統水墨畫的色彩并不鮮明。

  工筆花鳥太過寫實,只能用失蠟法。

  至于青綠山水畫《千里江山圖》,上色難度過高,所以,倒是西方的油畫,容易一點。”

  秦淮吸了一口涼氣,動作停止在半空中。

  中國畫…

  要么過分精益求精,工筆畫逼真到纖毫畢現;要么黑白兩色,以氣御神,描繪虛無縹緲的‘道’。

  銅塑的熱著色工藝,夠不到中國畫的境界…

  倒是梵高的《星空》、《向日葵》、蒙克的《吶喊》、達利的《永恒的記憶》、莫奈的《日出·印象》、畢加索的《雅維農少女》等構圖抽象,顏色沖撞鮮明,感情強烈的油畫,相對而言容易一些。

  ‘試試好了。反正是帶著兩小只玩。’

  秦淮并沒有過分糾結。

  熔爐中,銅液沸騰,熔漿起舞,翻滾涅槃。

  模具內,歲月凝固,盛具中,時間融化。

  鮮紅的滾燙銅液…

  于模具中奔騰呼嘯,頓失滔滔!

  一汪金水,剎那間凝成立體的圖畫。

  隨著煙霧消散。

  星空,緩緩凝固在眼前;

  幾朵向日葵自紅色熔漿中長出;

  一位扭曲的禿頭怪,捂臉吶喊;

  時間的鐘表,如液體一般流淌;

  奇形怪狀的少女,正搔首弄姿;

  兩小只看得一愣一愣的,和商雅一樣專注,甚至明亮的眼中,出現了小星星,小臉蛋中掛滿了亢奮。

  秦淮奶爸好像在給他們變魔術!

  “好啦,明天拋光,然后調制上色的配方,后天就能看到顏色變化。”

  秦淮直起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對這幾件作品,滿滿的都是期待。畢竟又可以和小寶寶每天觀察顏色變化了啊。

  至于有多少藝術價值,能賣出什么價格,秦淮從未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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