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絲絲縷縷,吹動幾女的發梢。
提起第三步,秦淮身上所有的細胞都似乎想要沸騰、想要表達。
在灼熱的目光下,秦淮壓下一絲心中的歡愉感。
“第三步存在于設想中,我其實也不曾嘗試雕刻。但我一直在完善它。”
秦淮緩緩講著,站在棋案邊緣,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輕扣桌面邊緣。
畫風開始變了。
若說剛才的講課舉手投足都有優雅,很成熟,很有風范。
那么現在秦淮則是洋溢著小孩一般的童趣。
他的講課似乎天真無邪了起來。
“我第三步的靈感則是來源于上等羊脂白玉的玉皮以及上次在中華工藝美術博覽會上遇到的那幅油畫:《藍色毛衣少女》”
陸家小姑娘面露狐疑。
“玉的沁皮顏色如墨水暈染一般,有著水墨畫淡淡雋遠的質感。
而油畫,質感是鮮艷明膩的。
這兩者…畫風截然不同,怎么聯系?”
陸家小姑娘心中的困惑漸漸擴大,最終變成困擾,不得不向秦淮提出疑問。
“話雖如此,但總會有共同點的,看你洞察力如何了!聽我慢慢說。”
秦淮壓了壓手,走了兩步,調整位置,躲避緩緩照射到臉上的日光,同時也把刺到商雅眼睛的陽光擋住。
“你們應該都欣賞過《藍色毛衣少女》。(原型:冷軍作品)
這幅油畫的細節做得十分變·態,肉眼可見處都是細節,以0.1毫米計算的細節,組成了這幅畫震撼人心的張力與表現力。”
陸家小姑娘和須寅清都頷首點頭,不能再贊同了。
藍色毛衣少女之所以成名,便是因為它的超級現實的寫實畫風。
若把那幅畫分解,便能發現,每一個微小細節,都堪稱細膩精致。
“其實玉石也有細節,那就是氣孔。我有一次突發奇想——
既然玉皮上的小氣孔能形成嬰兒肌膚一般的質感。
玉雕師能否通過人為雕刻氣孔,以氣孔為線條,以氣孔構成點與面,來勾勒想要的意象?
若能如此雕刻,玉雕會活過來,會擁有呼吸,那小小的氣孔,就是生命的象征…”
秦淮無限遐想,情緒激動,在院內來回踱步。
然而坐著的三女一臉人工智障的表情。
“怎么…聽不懂嗎?”
秦淮突然停下腳步,疑惑的問了一句。
三女猛的點頭,動作出奇的一致,并且用‘我想裝作聽懂的樣子都辦不到’的表情望著秦淮。
“師父能否用筆勾勒出細節圖?”
“不能,氣孔只有在玉面上才會呼吸,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動用你們的想象力!”
然而,三女的表情依舊一片茫然。
秦淮突然心中一窒。
方才膨脹的心情似被燒紅的烙鐵被潑了一盆冰水,在過分的炙熱中,墜入極寒的冰窖。
秦淮深深的戚緊了眉頭。
表情與三個月前苦思掌紋核雕時如出一轍。
拉赫瑪尼諾夫在寫第二鋼琴協奏曲時極度自卑與抑郁,只能在心理醫生疏導下作曲。
無論是作曲家,還是畫家,還是雕刻家,他們能夠創作出精彩作品,皆是因為有膨脹的創作欲。
而膨脹的創作欲激起了極度的自負,極度自負定會引起巨大的自卑與痛苦。
愛欲,創造欲,表現欲,是創作的唯一驅動力。
但這些通通都是魔鬼!
秦淮的表現欲在這一瞬間,深深挫敗,似有一股粘稠的液體堵在胸口,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憋得情緒開始慌亂,抽搐著痛。
秦淮兩手緩緩垂落,失魂落魄的模樣商雅看得心疼不已。
沉默。
沉默。
院內寂靜得可怕,只有微風撩過臉頰。
陸家小姑娘和須寅清看到師母開始急了,甚至明媚的眼眸里有絲絲水霧。
這次的狗糧,吃得想哭。
兩女大氣不敢出,坐在木椅上,面面相覷。
“你們收拾東西先走。”
商雅悄悄說道。兩女小心翼翼的裝好物品,躡手躡腳的離開。
剛才她們應該假裝點頭,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嗎?
可如果師父繼續追問一句,她們立刻就會露餡。
師父的洞察力有多驚人,在上次手繪杯中水結冰時就展現了出來。
“師母,你要寸步不離的看著師父。”
須寅清離開前鄭重的說道。
商雅沒有出聲,只是示意兩人先離開。
“唉。”
陸家小姑娘憂心忡忡,一路唉聲嘆氣。
“超然的創造能力下必然要付出一些慘痛的代價。唯有有所執,方能有所成。可是…師父剛才的神情好痛苦!”
知道這些人生哲理是一回事,但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
以前看梵高割耳朵,鮮血淋漓的都只覺得新奇有趣。
但看到師父今天這幅模樣,才開始害怕。
原來她‘離鮮血淋漓的割耳朵’只差一點點。
如果師父想不開,是極有可能自殘的。
有些瘋狂的藝術家為了感受極端的感官享受,甚至直接從三樓一躍而下。
偏執、瘋狂、病態,往往和天才只差一步。
“師父會不會有事?”
“你這樣問了,心里一定有答案罷?
并非所有藝術家都病態,很可能是他們先病態了,無可奈何才走向藝術。
這只是一種自救。然而有一大部分人沒能救活自己。
幸運的幾個,能在藝術里活下去并永生。希望師父能夠永生。”
“我希望師父能活下去就好了。”
陸家小姑娘落后了一步,隨即迅速追上。
‘要不要打電話讓閻老先生過來?’
‘要不要直接攪醒秦淮小哥哥?’
‘再給小哥哥占一下便宜?’
‘可是這也不是萬全之策!’
商雅想起了三個月前,秦淮雕刻掌紋核雕時的狀態。
渴望有人懂。
商雅理解這種情緒,她渴望了十幾年啊。
孤獨對于秦淮這種敏感的探索者,肯定來得更錐心刺骨!
“不能亂不能亂。”
商雅壓下一絲慌亂,一絲心疼,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給秦淮占便宜只能緩解一時,卻并非長久的計策。
但有什么其它辦法嗎?
商雅回想剛才小哥哥講課時說過的話:雕刻氣孔,以氣孔為線條,以氣孔構成點和面,讓玉雕擁有呼吸…
天啊,藝術家的腦子是怎么長的?
商雅揉了揉臉蛋,啪啪拍了兩下。
為什么她一個曾經的學霸,竟然都腦補無力?
正焦頭爛額時,秦淮輕輕將手攬住商雅的肩膀,輕輕一拉,商雅撞進了秦淮的懷里。
“別想了。這種方法,我也不理解,自然別人也不會理解。
不理解就及時放棄。所以,商雅別為我擔心了。”
秦淮男友力max的聲音,傳進耳朵。
感受著秦淮的心跳,體溫,以及手腕的力度,商雅眼中有一絲霧氣,她能明顯感受得到,小哥哥現在越來越在乎她了。
寧愿扼殺掉靈感,也不愿她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