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九年二月初十,天色蒙蒙放亮的時候,喧鬧了一個晚上太原府城的北門拱極門忽然大開。把貼近太原城墻偵察的共和軍騎兵嚇了一跳,還以為宋軍要出城決戰了,連忙集結隊伍,攔了上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不對,因為出門來的不是大宋兵將,而是一群趕著牛羊,挑著竹簞,捧著瓦壺的老百姓。
這是什么意思?要逃難嗎?逃難往西邊去啊!北面和東面都是戰場,隨時要開戰的,你們一群老百姓溜達過來干什么?被誤殺了算誰的?
一隊隸屬于第一步兵師的斥候騎兵(名為斥候騎兵,實際上也能干重騎兵的活兒)就在“二代騎士”張高中尉的帶領下,一字排開,把這群疑似太原父老的人給堵住了。
“爾等何人?因何出太原北門?意欲何往?”一個大嗓門的周軍騎兵也不等人家靠近,就大聲嚷嚷著發問。
與此同時,其余的騎兵都在張高的指揮下擺開了沖擊隊形。身穿半甲的騎士,人人馬矟在手,殺氣騰騰,一看就是不得了的精銳啊!把一群太原老百姓嚇了個夠嗆。
不過這群老百姓也沒逃跑,而是推出一個白胡子老頭,總有七八十歲,看著像有錢人。老頭不是步行的,而是騎著匹驢,身邊倆仆人扶著,還穿著一身做工考究,用上等的天津布縫制的儒服,頭上還戴著一頂東坡巾。
這老頭在兩個仆人攙扶下,騎著驢,搖搖晃晃的向大周國的騎兵而去,看著也不像是要交戰。
“各位太尉,”也沒靠那幫兇神惡煞般的周國騎兵太近,就在驢背上抱拳拱手道,“老夫是太原府陽曲縣教諭王守禮,這廂有禮了。”
一縣教諭是個不值錢的芝麻官,一般授予特奏名進士。也就是那種考了許多次禮部試都落榜的舉人。這老頭顯然就是這么一個情況。不過他不是措大,因為他家祖輩出過兩個進士,在太原城又是一等一的名門。翻翻族譜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大大的地主啊!
“王教諭,”張高張中尉也拱拱手,“您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啊?這里是戰場,馬上就要打仗了,您老人家要逃難往西走吧。”
看著張高彬彬有禮的模樣,王老教諭一張繃著的老臉兒也松下來了,又笑著道:“這位太尉,不必打仗了,老夫就是受太原府闔城士紳所托,出城迎接王師的。”
迎接王師?不會是說我們共和軍吧?張高愣了愣,又瞧了眼那群跟著王老教諭出城的老百姓,都拿著竹簞和瓦壺。這大概就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意思?
“你們太原城要投降?”張高不確定地問。
“不是投降,”王老教諭搖搖頭,笑著道,“我們是來歡迎王師進城的!和大周天兵交戰的是弱宋的賊兵,不是我們太原闔城士紳百姓。昨晚上弱宋的賊兵就跑了,還洗了遍城,現在已經逃之夭夭了…所以太原闔城的士紳商量了一下,就推老夫出城迎接王師了。”
什么?這就跑了?也太快了吧?連追擊的機會都不給咱!
包括張高在內,所有的周國騎兵都是好一陣失望。
因為現在的太原是“雙城計”了,汾河西岸還有一座西城,東西二城用浮橋連接。而太原附近的汾河上面又沒有第二座浮橋可用,也不可能涉渡,渡船、漁船也被宋軍清理干凈。所以當太原東城內的宋軍通過浮橋撤走的時候,城外的周軍是無法追擊的。
他們甚至沒有辦法發現宋軍撤退。因為太原東城的西門和浮橋之間有夯土墻壁構成的甬道,而浮橋上也有木板遮攔,所以無法用目視觀察到宋軍撤離。
而且宋軍撤離的時間是晚上,能見度也不夠啊。
“什么?跑了?”
“太原可是堅城啊,他們怎么就不守一守?”
見到王老教諭還有一群太原父老的李孝忠、武義勇二位也有點吃驚。
他們其實都在為攻打太原城的事情頭疼呢!
太原距離河東軍團出發的易州有750里,中間又有大段路況不良的山路。所以攻城的重炮運輸落后于計劃,裝備了12斤和18斤大跑的兩個攻城炮兵營,現在剛進瓶形關,沒有一個月根本到不了太原城。
實際上,不僅12斤和18斤大炮沒有運到,連共和軍步兵師標配的6斤野戰炮也沒拉到太原前線呢。只有屬于第三騎兵師的4斤騎兵炮剛剛抵達。
而太原的城墻又高又厚,靠已經運上來的4斤騎兵炮恐怕很難轟塌城墻。
而且太原不僅有東城,還有一個位于汾河對岸的西城呢!
如果光靠4斤炮、6斤炮和簡單的攻城器械,只怕個把月都打不下來。
所以李孝忠和武義勇都認為暫時打不下太原,都準備要繞城而過了,結果人家牛啊羊啊歡迎共和軍來了…
“回兩位太尉的話,”已經被當成座上賓,請到東山上一座堡壘里面的,聽見兩位大周天兵的將軍發問,連忙摸著白胡子回答,“弱宋的賊兵早就被大周天兵嚇破了膽,如何敢戰?
況且太原民心素來不屬弱宋,自大周立國北疆以來,就北望王師,如今終于得見,自是萬眾歸附。若王師攻城,百姓必應于內。弱宋賊兵不走,也必會內外交困,全軍覆沒。”
還有這種事情?
李孝忠和武義勇互相看看,都有點不敢相信。
“兩位太尉,”王老教諭這時又開口道,“老夫有一事不是很明,能否一問乎?”
“請問。”武義勇道。
“我大周天朝是不是要開科取士,并且不抑兼并了?”王老頭問。
這才是最要緊的問題啊!河東的士大夫才不管誰當皇上,他們只關心有沒有科舉可以考,能不能繼續占有土地收租子…
“哦,”武義勇點點頭,“我國執政府決定在河東路開科舉,將于年內舉行發解試,中舉者可在共和十年,也就去明年去天津市參加禮部試。”
一聽說有科舉可以考,在座的幾個儒生打扮的太原士大夫都有點小激動了。
宋朝的太原可不比唐朝的太原了,各方面都衰退得厲害,文風更是不盛。進士數量在大宋的十幾個府中也是倒數的。
所以太原舉人在歷年科舉大比的成績中都慘兮兮的,甚至比不過江南的許多縣。
一個正奏名的進士擱在太原,那可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啊!
而這回大周天朝開科舉,毫無疑問就是太原才子們的機會了。
大周天朝一時半會兒還打不到江南吧?也就是說明年天津的禮部試不會有江南舉子參加,說不定連河南舉子都沒有,頂多就是河北、河東的舉子比文采。
這下太原府怎么都該出一批進士了吧?
武義勇又道:“至于土地兼并之事,我國本就沒有抑制啊。私人田地,向來是可以自由買賣的。”
授予騎士、府兵的田莊是國有土地,騎士、府兵只有使用權。而且他們是以當兵的義務換取使用權的,為了確保兵源的數量和質量,國家當然要規定田莊使用權不得轉讓,不得析產繼承了。
而私人土地在周國,一向是擁有自由處置之權的。
所謂抑制兼并,主要是通過國有土地占絕大多數來實現的,而不是通過禁止私田轉讓實現。
武義勇又道:“至于太原府的土地問題,本官和李上將軍是軍官,不會過問,稍后自會有共和執政府委派的地方官前來處置。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問他們。
不過本官知道,我國執政府在并代路是承認田主的土地所有權益的。”
李孝忠又言道:“老先生,我們現在可以派兵進太原城了嗎?”
“可以,可以…太原百姓,早就準備夾道相迎,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
太原城的易主,在大周共和國的軍報中是看不見什么刀光劍影,只是太原百姓歡欣鼓舞迎王師的和諧場面。
而在河東宣撫司都統制劉光世上呈的奏章之中,卻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戰!
是役,周軍使用了重達萬斤的巨炮,打出的彈丸重達30斤!而且還用上了內裝火藥,會炸裂開來的巨型開花彈!那可真是一炮糜爛十數里啊!
大炮轟擊之下,太原城墻崩塌,城內房屋被毀無數,官兵百姓死傷枕藉,爆炸的開花彈又迎發大火,連炸帶燒,將半個太原城燒成了白地,城中守軍的糧食和火藥儲備系數被燒。不得已只能用肉搏抵擋十萬東賊的輪番猛攻,最后死傷殆盡,不得不突圍而走…現在河東宣撫司都統制劉光世已經率部退過了黃河,進入陜西休整,準備募兵補充之后,再殺回河東,無論如何都要和東賊拼個魚死網破!
所以劉光世的決心可嘉,河東軍將士看上去也蠻勇敢的,但是這都改變不了這樣一個現實——河東路很快就要被東賊打穿了!
東賊很快就要兵臨黃河,大宋的西京洛陽和鞏義的皇陵,都有可能被東賊的兵鋒所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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