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十年,正月十八日。
春寒料峭之中,一條鐵灰色的長龍正在燕山、太行山和恒山交匯的山路上面,彎彎曲曲,滾動一般的前行。
這一帶就是被稱為襟帶桑乾,表里紫荊的飛狐口或飛狐峪。乃是太行八徑之一,是連接幽燕之地和并代之地的要徑,自古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飛狐峪的地形,當然是非常險要的。此處的海拔在5000尺到9000尺間。山路的北坡,緊挨著蔚州壺流河盆地,山的南坡則是亂石橫臥,濁流湍急的拒馬河上游河谷。山道狹窄,最寬處只有五六十步,最窄處只有兩步上下,只能讓一輛馬車通過。
由于飛狐徑所屬的蔚州是金國的地盤,過去幾年中都是重點設防的地區,在本來就狹窄難行的道路上還人為設置了許多障礙,在最狹窄的路段還用大量的木石整個兒進行了封堵。
所以正在通過飛狐徑的這支灰色的大軍,現在走得無比艱難。時不時還會暫停前行,等待前方的工兵清理路障,修補道路。
除了道路難行,這支軍隊的負重也是空前的!無論將領還是士兵,人人都背著一大包的行李,其中的戰兵還穿上了甲胄,攜帶者武器。所有的馬匹都沒有馱人,背上全是補給物資。還有不少體型高大的駱駝,更是馱著輕型的一斤半火炮(彈重),呼哧呼哧的走在隊伍當中。
武義勇也在隊列當中,他拄著一根木棍,也打上了綁腿(這是武好古在幾年前想起來的辦法),背著一大包行李,艱難的在山道上步行。周圍全是河東軍團軍機司的官兵。他現在河東軍團總軍機,也就是軍團參謀長,正隨隊走在飛狐徑上。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和普通的步兵一樣步行,還背著行李,擱在宋朝那邊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不過共和軍就是這個規矩!大家都是公民,雖然也有等級,但也不是天上地下了。而且共和軍非常強調軍官年輕化,一來是為了給源源不斷從騎士學院畢業的新人騰位子;二來就是為了現在這樣的情況——朝氣蓬勃而充滿干勁的軍官能給一支正處于軍事革命時代的軍隊,注入異常的活力!
這活力不僅在于軍官們體力充沛,積極向上,可以和士兵同甘共苦,還在于他們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敢于去嘗試新技術和新戰法。
就在武義勇所在的機宜縱隊的前方,這個時候正行進著一隊扛著重型火繩槍的火槍手!
這是一種重達20斤的單兵火槍,必須假設在支架上才能開火。所以火槍手們還得隨身攜帶一根支架,負重就可想而知了。
火槍的擊發機關和槍托是參考天津弩設計的(天津弩有個槍托),射擊時槍身架在支架上,槍托抵在肩膀上。只有這樣才能抵消這種火槍巨大的后座力!
而火槍最關鍵的部分槍管,則是用鐵板卷成的,口徑達到七分,可以發射一兩重的彈丸,可以擊穿150步外的瘊子甲!
不過這種火槍的精度不怎么好,有效射程也就幾十步,可能還不如天津弩。
當然了,火槍的破壞力是天津弩不能比的。如果披上質量不錯的瘊子甲,內里再加身棉甲,在幾十步的距離上挨個十幾支弩箭也不見得會致命。
可要是換成重型火槍的一兩彈丸…那就是一發入魂!哪怕是命中四肢,也得砍手砍腳,能活下來也不可能再上戰場了。
不過大周共和國的兵部和都軍機司對于這種被命名為“共和八年式火繩槍”的武器并不滿意,一度不打算裝備。但是在迂回河東的作戰計劃被提出后,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因為迂回河東的逼近之路飛狐徑太難走,重型火炮很難通過,為了彌補部隊火力上的不足。就只好給一部分弩兵換裝“共和八年式火繩槍”了。
在剛剛過去的共和八年冬天,隸屬于共和軍陸軍第一師、第二師、第十一師的數千名弩手,就全都變成了火槍手,沒日沒夜的在擺弄趕制出來的“共和八年式火繩槍”。
順便一提,這種新式武器都是由天津炮廠和燕山炮廠總裝的。其中的關鍵部件槍管,也是由兩家炮廠的技師用低碳的坩堝鐵片鍛打而成,內膛還用鉆床進行了削切,質量還是非常不錯的。和歷史上明清兩朝的炸膛槍可不是一回事兒,所以可以放心使用的。
部隊漸漸停止了前行,數萬人馬在狹窄的山路上停了下來。
“原地休息!吃點干糧…”
“不得喧嘩!”
軍官們的命令聲音此起彼伏,武義勇則抬頭看了看天空,現在還沒到中午飯點兒,部隊不應該停止前進,除非是遇上了什么阻礙。
兩個傳令兵一前一后,沿著狹窄的山路奔跑到了武義勇身前,行了軍禮:“中將,前隊在小嶺鞍附近遭遇了不明身份的軍隊。”
小嶺鞍是飛狐徑上的至高點,從小嶺鞍上往北可以眺望蔚州盆地,往南則可以居高臨下俯視飛狐小城。
“不明身份?”武義勇問,“是金兵?是宋兵?”
“不知道。”
這個回答有點讓人意外。
武義勇皺了皺眉,對身邊的副軍機張軒道:“定武,我去看看,你先去中軍吧。”
“好!”張軒道,“勇之,你可小心點…或許有埋伏。”
“也許是蕭干的人馬。”說完武義用將自己背包丟給了一名親隨兵,然后招來幾名護衛,就大步向前而去了。
他的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金兵顯然不打算死守飛狐徑。在河東軍團的先頭部隊出紫荊關西進后,守衛飛狐徑的金兵就跑沒影了。所以一路過來,都沒有發生什么戰斗。
也許在飛狐徑的西面,靠近瓶形關一帶的金兵也撤走了。這樣蕭干的人馬就有可能東進接應。
不過小嶺鞍距離瓶形關可不近,蕭干的兵馬過來的也太快了吧?
“火槍兵,檢查器械!”
“檢查完畢!”
“完畢!”
武義勇趕到小嶺鞍下的時候,一隊火槍兵已經列好了隊形,正在進行最后的裝備檢查。
大隊的刀盾手就在他們身后列陣,太陽光下,一把把鋒利的大橫刀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大約半個旅的共和軍步兵,已經進入了戰場!
原來他們在這里遭遇到的不是蕭干的部隊,而是來自昭義軍的一隊的兵馬。
駐守在小嶺鞍的金兵還算仗義,跑路前派人通知了附近的宋軍——飛狐徑是個十字路口,主道是東西向,副路是南北向,就連接著定北三口。昭義軍在那里駐了兵,還修了堡壘。得到金兵撤退和周軍入侵的消息后,馬上派兵入駐了小嶺鞍。
“至少有一個營以上的宋軍!沒有火炮,不過配備了弓弩,我們試著攻打了一次,他們至少齊射十輪!胸墻工事早就有的,但是沒有壕溝,沒有鹿砦…
我們打算用火繩槍和他們遠距離對射,看看能不能耗盡他們弓箭手的體力。”
“什么時候能發起總攻?”武義勇驟然發聲。他身邊的軍官都抬起頭來,每個人都目光凝重。
“如果確定敵人只有一個營,”武義勇道,“那么就盡快總攻,不要拖延,兵貴神速!現在宋軍已經知道我們向河東推進了,所以時間寶貴!”
一個大周共和軍的上校對武義勇道:“中將,預計半個時辰后發起總攻。”
“半個時辰?”武義勇用銳利的目光射了他一下,“為什么不是馬上?一營昭義兵打不敗嗎?還需要耗盡弓箭手的力氣?我們沒有瘊子甲?
馬上沖擊!一個時辰內務必拿下小嶺鞍!知道該怎么做嗎?”
武義勇從來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可能是他十三歲就上陣殺人的緣故,也有可能和他從小就接受軍官養成教育有關。他的性格有點冷酷,長得也兇,一對銳目中射出的光芒都能把人給刺傷了。
而且他對部下也頗為嚴厲,挨罵處分從來不留情。
另外,他也不大在乎士兵的生死!
零傷亡從來不是他追求的目標!
在他的催促下,打頭陣的陸軍第一旅很快就組織起了第一輪猛攻。大隊的步兵成密集的陣列緩緩向前,最前面的是扛著重型火槍的槍手,列出了四五排,全都全裝披甲,臉上都有面甲防護,整個就是移動的鐵人。
在他們身后的,則是同樣組成密集隊形的刀盾兵,不過沒有攜帶盾牌,而是帶著個手炮——就是個手雷,填裝了火藥的鑄鐵圓球下按個木柄,點上火后用力投擲出去。
這種手炮比火槍更早完成開發,原本是用來對付棱堡的武器——通過挖掘壕溝逼近棱堡外圍,再投擲手炮。不過在試驗中發現手炮常常投擲不到足夠的高度,所以也有點雞肋。因此拖延了一段時間,直到去年冬天才裝備給河東軍團。
擲彈兵后,則是大隊使用長柄斧槍的刀盾兵。現在周軍中的刀盾兵并不一定都使用刀盾了,而是演變成了肉搏和近戰兵種的稱謂。
使用的武器也非常多樣化。有刀盾、有手雷、有斧槍,通常都由武藝高強的精英步兵充當。
火槍、手雷、斧槍組成的戰陣,滾動著向昭義軍固守的陣地碾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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