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新年方過的時候,位于中原邊角上的工商業和金融重鎮徐州城里,正是繁榮熱鬧的時候兒。
這座在中國歷史上被埋沒的城市,現在終于得到了它應有的機緣,成為了大宋首屈一指的工商業重鎮。
和西邊600里外的開封府相比,徐州的地理位置和資源優勢實在太突出了。
連通中原和江南的大運河就從徐州流過,臨近的海州又是北方第一大港。附近的利國監是此時大宋的冶鐵業中心,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很早就在這里出現。徐州的煤礦資源也異常豐富,千年之后依舊是東南煤都。由于廉價的煤炭所帶動起來的陶瓷業也非常興盛,產品之間通過徐海運河輸往海州,然后銷往世界各地。而且徐州周邊還剩產糧食,可以通過發達的水運交通源源不斷運入這座新興起來的工商業城市和周邊的手工業重鎮。
和開封府天子腳下的那種正在褪去顏色的繁華不同,徐州的繁華和熱鬧勁兒卻是充滿朝氣的。
在工業化時代來臨的時候,一座靠近大海,擁有豐富的煤鐵資源,擁有廣闊的內陸市場和發達的內河水運體系,周圍又是無邊無際并且盛產糧食的大平原的城市,根本就是天選的驕子啊!
只可惜,原本的歷史并沒有選擇徐州。當資本主義的萌芽剛剛出現在徐州的時候,北宋王朝的轟然崩塌卻將歷史的機遇生生奪走。
不過這個時空的歷史,已經給予了徐州這座中原東南邊角的大城市足夠的機遇。
在過去的十余年間,借助海州的冶鐵學院和來自大周高麗行省的木炭,利國監的冶鐵業迎來了又一個大發展的時代。
冶鐵學院的大匠師們已經認識到了石炭中的某些物質對鐵料的質量存在極大的危害,開始尋找克服的辦法。
在尋找“鐵料除渣”之法的過程中,幾位來自天主西夏國的冶鐵大匠師將比較成熟的坩堝冶鐵法引入了中國——中國古代就有坩堝法,但是和能夠生產烏茲鋼的天竺相比,還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利用引進自天竺的坩堝冶鐵法,冶鐵院的大匠師們不僅學會了滲碳法,還摸索出了石灰去渣法。這樣他們也可以用石炭和利國礦煉出質量上乘的鑌鐵——雖然成本還是有點高,但是在高麗木炭供應中斷的時候,好歹還能維持生產啊!
另外,在探索石炭煉鐵的過程中,冶鐵院還發現了焦炭…不過因為沒有足以耐住焦炭高溫的爐子,焦炭煉鐵暫時還沒有辦法實現。
除了在冶鐵工藝上取得了突破,冶鐵院的大匠師們還設計出了各種各樣的“水利錘”,大大提高了鍛打鐵器的效率,已經可以非常容易的打造出大塊的鐵片——這可是制造板甲所必須的技術!
與此同時,大量、廉價和質優的鐵片也是制造火繩槍所必須的!
而利用坩堝滲碳技術生產出來的超高碳鋼(雪明炭鐵)又能用來制造削切鐵料的鉆頭,使得槍管和炮管的削切打磨變得比較容易。
如果不出現意外,火槍的時代很快就會到來了!
順便一提,現在徐州冶鐵業所掌握的技術,在北面的天津——宣德冶鐵業也有同樣的備份。兩邊你追我趕,你抄我偷的,誰都不敢落后啊!
除了冶鐵業的大發展,潘孝庵主持的徐州諸城大工,還極大刺激了徐州的泥灰和紅磚兩業的發展。
徐州城外的運河邊上,此時出現了許多的“灰窯”、磚窯,一年四季都煙霧繚繞的,所產出的泥灰和磚石,遠銷東南各處。
而冶鐵、泥灰、磚石、瓷器等四個跨入資本主義門檻的行業,還不是徐州的全部。在徐州堅不可摧的24角大棱堡內部,還有一座掌控著萬惡金錢的大宋銀行!
這所銀行擁有大宋最大的金庫!其中存放了堆積如山的金銀和銅錢,它們支撐著大宋銀行券的信用,也是整個東南沿海金融的支柱。
除了金庫,銀行還擁有大宋最大,同時也是大宋唯一的鑄幣廠——徐州錢監!錢監利用徐州本土的石炭和冶鐵院提高的技術,以及從各地搜羅來的銅礦和鉛礦,日以繼夜的生產著被稱為“宣和通寶”的白錢。這是一種劣質的小平錢,錢雖然劣,但仍然可以通行天下。成為足以和共和通寶抗衡的銅錢,而且也不會被人拿去融化成銅材。
總之,大宋宣和六年的徐州,就是這樣一座充滿了活力和上升動力的新興的工商業城市,同時也是大宋金融的中心,可能還是大宋的希望…
“什么?要借一個億?年前不還是五千萬嗎?”
在徐州大棱堡的中心,四層樓高,還擁有一個歇山式大屋頂的大宋銀行大樓中,提舉大宋銀行多年的蘇適正用訝異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哥哥蘇遲。
才過了個年,大宋朝廷的借款數目就從原本的5000萬緡激增到了10000萬緡…
這是要打仗還是在燒錢啊?
蘇遲嘆了口氣,“這不是東賊在河邊、京東大舉進攻了嗎?你也知道我朝的那些武夫,眼睛里面只有錢,根本沒有忠義二字。不打仗的時候他們沒機會,現在機會來了,還能和朝廷客氣?河北方面要2000萬,京東東路要1000萬…這還是頭期,再打下去還不知道要多少呢?所以朝廷就決定先籌一個億,不夠可以再加。
仲南,一個億有困難嗎?”
一個億啊…
現在大宋銀行的金庫里面就有!
不過那是各家銀行存入的銀行券準備金,不能拿出來支付軍費。要不然市面上的銀行券崩了,大宋朝可就要吹燈拔蠟了。
“這個…”蘇適吞吞吐吐的,只是搖頭。
“借不著嗎?”蘇遲有些痛苦地看著兄弟。
“也不是…”
“能借著?”蘇遲吸了口氣,“是不是利息太高?”
“也不是利息的問題…”蘇遲搖搖頭,“借錢給朝廷,真要還不上,本金都得泡湯,還說什么利息?”
“那到底能不能行?”蘇遲有些惱火。
“大哥兒,”蘇適道,“一個億是有的…大宋東南有的是富翁。徐州這邊就能籌到一個億!”
大宋當然有錢!比大周更有錢!
光是徐州、海州這里就能頂得上天津。
南方的“蘇杭秀明越”的工商業實力也不在徐海和天津之下。
而泉州、廣州又是一個中心,兩地工商業的實力,比起天津這個后起之秀,也是有過而無不及。
也就是說,大宋至少有三個“天津”級的工商業中心地區!
而且其中的“蘇杭秀明越”和廣泉二州更是老牌工商業中心,數百年積累的財富,在存量上遠遠超過天津。
現在有了大宋銀行這么個金融樞紐,完全可以將這些地方存量的財富調動起來。籌集幾個億的軍費,完全不是問題。
問題只是…東南沿海的資本家們只會提供附帶政治條件的借款!
“如果朝廷能讓徐州、秀州、明州、蘇州、杭州、越州、泉州和廣州循東海國例…實行自治,別說一個億,就是幾個億也能借到。”
東海國就是京東商市加朐山縣城附近再加上郁州島以及郁州附近的幾個島嶼。
這塊地皮現在是趙楷的封國,實行的是類似于天津市的自治,很受工商業的歡迎。所以“蘇杭秀明越”和徐州、廣泉二州的豪商們都非常羨慕,也想有樣學樣。
如果朝廷肯放權,一個億的借款還真不是問題。
“怎么可能?”蘇遲看著弟弟,“怎么可能…八個州啊!你瘋了,敢提這樣的條件!”
“不過是自治,”蘇適道,“該多少稅還交多少稅…大哥兒,現在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沒有一個億,朝廷能擋住暴周嗎?暴周打過來了,東海國和這八個州的商人會拿不到他們想要的自治嗎?暴周本就是工商和軍戶共和之國。八州和東海國的豪商都可以捐出一個勛貴的身份,然后照樣投票選舉出議會,還能選舉元老。估計還花不了一個億呢!
如果朝廷不讓步放權,等到周國拿下了京東東路的半島,徐、海之地的工商富豪馬上就會倒向周國。徐、海二州一失,淮河還能守住?淮南一丟,江南又如何保全?到時候大宋就要雪崩了。”
大周雖然擁有海上的優勢,但是宋朝的海軍也不是完全不存在,雖然在遠海炮戰中打不過周國海軍,但是他們擁有不少平底的沙船,可以在近海和內河中占據一些優勢。所以想要從海路征服八個工商州和東海國是有一定困難的。
走海路,一次運個萬把陸軍就頂天了。靠這點兵力能不能攻占一個有新軍駐扎,有棱堡可以依托的工商城市都很難說。萬一個有個什么閃失,可就得不償失了。
而且周國的北洋艦隊一旦用于遠征,就沒有辦法把遼東的大部隊運去山東了,先攻占山東,再南下徐海,穩扎穩打的推過去,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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