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盛章領了蔡京的命令,急急忙忙派出廂兵去京東銀行在開封府的各家分店維持秩序的時候,由錢引暴跌所引發的打砸事件,已經開始發酵了!
“查封”的謠言,開始在開封府的富商和勛貴圈子里面流傳。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官府一查封,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解封了,也許永遠都不會解封。大家伙辛辛苦苦賺來的或貪污來的錢,不就打了水漂了?
還是趕緊提出來比較放心!
此外,京東銀行一項是朝廷非常關照的大銀行,所以信譽極好,資本充足,因此也在扮演“銀行的銀行”這一角色。
開封府和東南諸商市所有的中小金融機構,都在京東銀行開了戶頭。金融機構之間的結算,也都通過京東行進行。
一旦京東行被查封,開封府和東南商市金融業就被凍結了。
會有許多其他的金融機構,什么解庫、質庫、長生庫、金銀絹帛交引鋪,一塊跟著倒閉。
這可就是一場席卷大宋最富庶的經濟中心的金融危機了!
為了避免危機波及到自身,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在京東銀行被查封前把錢取出來。雖然對許多小解庫、小質庫、小型金銀絹帛交引鋪而言,它們的危機比京東銀行嚴重的多——它們為了獲取利差,也購入了大量的錢引!
所以由錢引暴跌所引發的危機,注定是無法避免的了。而京東銀行,卻是所有被牽扯進錢引危機中的金融機構中,最不可能倒閉的。
因為京東銀行就是這場金融騙局最大的受益者和制造者。
“太師放心,小底有辦法穩住京東行的盤面…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儲戶損失本金的。無論他們存得是白銀、銅錢還是錢引,本行都可以足額兌付,并且按照約定支付利息。”
當天晚上,在蔡京府邸中一間非常隱秘的書房當中,正拍著胸脯做出保證的,便是這場金融危機的始作俑者紀奎。
他現在一副受害者的模樣,頭上纏著紗布,身邊還有倆丫鬟攙著,畢恭畢敬立在蔡京對面。
雖然京東銀行已經大到不能查了,但是紀奎還是認真的在表演苦肉計。
而蔡京則是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錢引的確是超發的,蔡京心里很明白這一點。
這幾年發出來的錢引都超過一億緡了!而且只發不收——錢引理論上是官府專營物資的提貨券,提了貨,券自然要銷毀。
但是蔡京主持下的朝廷卻從來沒有銷毀過錢引。通過各地鹽鐵茶酒務收回的錢引,都被存入了京東銀行,成為了太府寺賬上的一筆隨時可以支用的備用金。
在錢引只發不收的情況下,錢引數量多過鹽鐵茶酒實在太正常了。原本有開封府的高房價鎖住錢引,每年發行個2000萬緡也不是問題。
但現在開封府的房價因為去年的五月初四之變而走低,很短的時間內就跌了百分之二十五。
而且市場銷售情況也不好,房地產對于錢引的需求就大幅下降。
所以錢引價格出現一定程度的下滑也不奇怪。可是蔡京卻堅定認為紀家控制的京東銀行有辦法維持錢引的價值基本不變。所以他才沒有過分關心錢引的走勢…沒想到一不留神就玩砸了!
但是蔡京直到現在,依舊不相信平江紀家也是受害者。
蔡京望著正在表演的紀奎,冷冷道:“這次的事情是誰在使壞?”
“這個…”紀奎聞言長嘆了一聲,“太師,這不是明擺著嗎?能怎么暗算咱大宋的,除了周國,還有誰啊?”
武好古這回成了一只無辜的替罪羊了!
“周國?”蔡京還是不信,一雙老眼冷冷的看著紀奎,“不會吧?武好古的兒子和慶德公主大婚在即…官家又有意為鄆王迎娶武好古的長女武美娘。兩國正是結秦晉之好的時候,他為何要如此做為?”
在蔡京看來,武好古對錢引下手無非是為了削弱宋國募兵的財力,好方便他攻打。可是眼下雙方還沒到開戰的時候。
紀奎早有準備,回答道:“自是為了一兩銀了。”
蔡京一愣,“一兩銀?什么意思?”
紀奎摸出一個銀幣,雙手遞給了蔡京。
“太師,這就是一兩銀。”
蔡京接過銀幣,放在燭光下看了看。銀幣鑄造得非常精美,中央并沒有方孔,表面有萬符花紋和漢字“一兩銀”和“大周銀行”。
“這是大周銀行所發行的銀幣,”紀奎道,“重一兩,至少八成五是白銀,周國想用這種一兩銀幣通行天下。”
“怎么可能?”蔡京嗤的一笑,將銀幣丟在了桌面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這一枚銀幣得值個1500錢吧?比咱的當十大錢都狠,怎么花用?”
紀奎笑道:“太師所言極是,這一兩銀的確不易花用。不過對于做大買賣的商人而已,一兩銀卻比小平錢好用。而且一兩銀和小平錢之間也可通兌,一兩銀換1500錢。
除了一兩銀,大周銀行還鑄造了一種一錢銀,含銀八分五,含銅一分五。一錢銀換小平錢150錢。”
蔡京點點頭,不置可否,顯然還沒有意識到一兩銀和一錢銀的威脅有多大。
即便是價值150錢的一錢銀,也不方便流通啊。
紀奎接著又如變戲法一樣摸出了兩張紙券,雙手遞給了蔡京。
“太師,”紀奎道,“這是天津銀行所發行的銀行券,就相當于私交子,都是盯住一兩銀和一錢銀的。”
蔡京連忙接過了紙券,也在燭光下細看了起來。
這兩張紙券的做工同樣精美,其中一張用墨綠色的油墨印制,兩面都有萬符花紋,還有漢字“一兩銀”、“天津銀行”和“憑票即兌”等字樣。
另一張是用黑色油墨印制的,同樣也有萬符花紋,還有漢字“一錢銀”、“天津銀行”和“憑票即兌”。
“這是…”蔡京忽然感到有點不對了。
紀奎點了點頭,“這是用來替代錢引的!
周國的大周銀行相當于咱們的太府寺交引庫,但是并不發錢引,而是鑄造銀幣、銅錢和監管銀行券的發行。
銀行券一律由符合監管條件的銀行發行但必須交由大周銀行指定的印鈔廠印刷,所用的油墨、紙張都是特別精良的。定期就要回收兌換成新券,以防作偽。所謂‘憑票即兌’的責任,則由發行銀行自行承擔。只在發行銀行倒閉的情況下,由大周銀行動用發行銀行所上存的銀行券準備金按照一定比例進行承兌。”
“他們想奪錢引之利?”蔡京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交引之利一年有2000萬緡啊!
即便現在錢引出現問題,但也不是難以挽救的,就算以后減少發行量,一年上千萬還是有的。
但是這種直接和銀幣掛鉤的銀行券一旦流通起來,優勢可比錢引大多了!
因為錢引是朝廷發行的,利益大頭在朝廷,而且一旦出了簍子,麻煩卻要下面的銀行、質庫、解庫、長生庫和金銀絹帛交引鋪一起擔待。
而銀行券是銀行自己發行的,利益大頭在銀行,只要自己不亂搞,是不大容易出簍子的。
順便一提,銀行券真正的作用不是用于套取商品和金銀,而是用來放貸生息——商業銀行在大周銀行存入一枚一兩銀幣(或是一兩白銀)就可以發行四張一兩銀行券。這就等于讓銀行的資本憑空增加了三倍。
而這四張一兩銀行券又是基礎貨幣,在放債和吸儲的過程中,還可以放大兩到三倍,變成八張甚至十二張一兩券。
對于銀行而言,等于用一兩銀子撬動了八到十二兩銀子的生意。
此外,由于銀行券的乘數效應,使得金融市場可以獲得充足的流動性,利率也就隨之下跌。像青苗貸那種20的“低利率”,在銀行券和紙幣的時代是不可能長期維持的。利率通常也就維持在10以下。
對于資本主義而言,20以上的高利率就是謀殺,10以下的利率水平才是可以接受的。
“太師,”紀奎臉色凝重,接著說,“武好古所謀甚大,恐怕不止錢引之利啊!
如今大宋東南商市和蘇、杭、秀、明、越五州商貿發達,萬民富庶。小平錢反而不適用,一兩銀和一錢銀反而更加合適…如果東南商市和蘇、杭、秀、明、越五州全都用上一兩銀、一錢銀和銀行券,那就是把命根子交在大周銀行手中了!”
這是貨幣發行權之爭啊!
用后世的說法,誰掌握了貨幣發行權,誰就控制了世界!不過現在的世界經濟還沒達到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掌控貨幣發行權的威力沒有那么大。但是對于大宋東南沿海的商市和幾個“絲綢州”而言,貨幣發行權就太要緊了。
一旦被武好古掌握了,大宋財政的命脈,就等于被武好古捏在手中了。大宋沒有了財富,國家還能維持嗎?
被紀奎那么一番忽悠,饒是蔡太師這號人物,也相信這一次的“錢引危機”就是武好古的陰謀!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