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想深入了解周國內情的宋朝官員一樣,何氏三杰也在滄州南皮縣棄船登岸,走陸路跨過了宋周邊境。
而且他也被邊境線兩邊的巨大差別給震懾了。
大宋一邊,屬于滄州清池縣的土地,一如既往的荒涼和殘破。現在雖然是金秋之季,但是除了長到半人高的“雜草”和偶爾見到正在食草的牛羊,就是沒有任何豐收的景象了。
可是一進入大周國境,馬上就是一片豐收安樂的田園景象。連官道都不一樣了,從塵土飛揚的土路變成了鋪了青石板的石路。
行在路上的旅人,大多都是身強體壯,面色紅潤,絕沒有吃不飽飯的菜色。哪怕是穿著粗布短衣的客戶(佃戶、雇農),也沒有一絲饑寒交迫的樣子。
不過路邊的田土中種植的卻也不是金黃色的小麥,而是一半牧草,一半棉花。棉花已經綻開,變成了一朵朵白色的,雪花一般的毛球,非常養眼。
草田中正在啃食牧草的,大多是體型高大的駿馬,大約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津馬吧?
和宋國朝廷派出接伴使陪同外國使臣行動的接待方式不同,周國沒有接伴制度,只是在邊境關卡上登記了一下,然后發給了“外事護照”,便讓何栗、鳳鳴山等人自由行走在周國的土地上了。
這份坦坦蕩蕩的氣度,倒是讓何栗何大狀元吃了一驚。
吃驚之余,何栗也沒忘記利用周國的“粗疏”,深入周國民間,去進行一番考察。
現在大宋國內相當一部分士大夫,都熱衷于研究周國的制度。有些是為了批判而研究,有些則想以周為師。要師周長技以制周!
何氏三杰則在“師周”和“批周”之間搖擺,一方面覺得周法不仁,一味求強求富,罔顧生民;一方面也承認周法卻有可取,畢竟周國的富強是明擺著的。
不過往的“師周”和“批周”都是建立在不知周的基礎上的,缺乏依據。現在何氏三杰,終于有機會知周了。
為了更好的知周,何氏三杰在進入周境后還故意換下了官服,并且放慢了腳步,還在一個名叫奧堡鎮的鄉鎮停留了一日。
所謂的鄉鎮,就是百戶鄉(通常有四五百戶騎士)的中心。是個用圍墻圈起來的市鎮,鎮上設有鄉公所、鄉老會、鄉學、鄉公倉,還有商鋪、酒肆、旅店、鐵匠鋪什么的。前者是公共設施,后者都是商營的。
何栗趁著一行人在酒肆中用飯的時候,找上了一個操著河間府口音的小二,和他打聽了起來。
“小二哥是河間府人士吧?”
“回客官,小底是河間府樂濤縣南大樹鎮人士。”
“南大樹鎮,哦,就在南皮縣附近,在黃河邊上,是嗎?”
何栗記得這個鎮子,是個蕭條的大鎮。蕭條的是當下,而大則意味著昔日的繁華。
“是啊。”小二哥嘆了口氣,“老家營生艱難,所以就跟著東家一起出來了。”
河間府的情況也和大宋大部分的州府軍類似,男耕女織的田園經濟正在解體!在市鎮上勾當的商人所受沖擊也是非常大的,而且他們的頭腦比農民要活絡,知道人挪活,樹挪死的理兒。所以最先背井離鄉的就是他們了。
“此間安樂否?”何栗又問。
“自是安樂,但是…”
“但終究是外鄉,也沒有辦法買幾畝田安頓下來,周國的農田基本上不能買賣的。將來終是要回家鄉的,可是家鄉又…”
中世紀嘛,土地是第一生產資料。商人賺了錢就想買幾畝地是很正常的,而將可以買到土地的土地制度歸于封建土地制度,同時將不能流通只能用軍功獲封的土地說成資本主義的土地制度…很奇怪啦!
不過資本主義大周國內的商人在賺了錢后,的確很難將資本投入農田。因為周國絕大部分的農田都是軍事公民的職田,是非賣品!
所以周國的商人很難轉化為地主,只能在工商業上繼續發展,除非他們不當商人去從軍。
“周國的農人比河間府的農人富庶吧?”何栗又打聽道。
“自是富的。”小二回答,“無論主客,都有幾個錢,不過卻不安逸。”
“不安逸?”
“是啊,有了田的要為小兒子們的前途擔心,周國的田莊只能由長子繼承。沒有田的,則是眼睛都熱了,想著有一天能從軍打仗,搏出一個田莊…搏出個田莊,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正說話間,酒肆門外進來兩個穿著窄袖圓領袍服的漢子,腰帶上都懸掛著長劍。一看就知道是周國的騎士。
小二哥連忙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口稱王大官人、王二官人。
原來這是一對兄弟騎士,田莊都在奧堡鄉上。
“小二哥,快取些好酒好肉,要牛肉,切上四五斤裝盤,再切個十斤用紙包了,俺們拿著走。”
和宋國境內禁止宰牛不同,周國的牛不受保護,隨便殺了吃肉,而且還不貴。
那小二一聽對方要帶十斤牛肉上路,于是就問:“兩位大官人要去天津?”
其中一位王大官人笑著:“是啊!點集了!”
“點集?輪到二位上番?”
另一位大官人笑道:“怎么會?上個月剛剛回家。”
“那不就是…”
“哈哈哈,怎地?小二哥,跟俺去嗎?騎兵你干不了,步兵還能擔當。若是有功,百數十畝的田莊就有了!”
“俺,俺真的能行?”
“哈哈哈,只要你去了,不行也練到你行啊!”
那小二咬咬牙,“那俺就去和東家說說…”
挺好的一個小二哥,就這樣變成了兵哥哥!
這一幕讓何氏三兄弟都有點目瞪口呆,倒是鳳鳴山見怪不怪。
何栗也是個挺能搭訕的主兒,又自給湊過去和兩位王姓的騎士搭上了。
這兩人也是河間府人,本是當地的土豪,十幾年前被武好古招了騎士,便一直從軍。上過很多次戰場,不過卻絲毫未傷!所以也不怕上戰場。
兩人還打算把自己的兒子帶上去當個騎士隨從(就是輔助騎兵),好見見血。
至于和誰打,兩位王大官人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說的。
何栗也不是一味打聽,也自我介紹了一番,自稱是宋國嵩陽書院的書生,想去天津尋個機會。
“天津的機會可多了!”其中一位王大官人挺健談的,笑著道,“最近博士團就在招讀書人去安南府,去了就給公民身份,還有田分。”
“安南府在何處?”
“交趾國啊,咱們在交趾國割了塊最肥的土地,設了個安南府…先生如何嫌安南路遙,本鄉的鄉學也是個好去處。雖然分不到田土,但是薪水不低,只要有真本領,一年幾百緡都不是問題,比當個小官小吏強多了。”
原來安南府那邊還在大發展。封騎士,封武士是一方面;開設書院,傳播天理是另一方面。后者就得讀書人上去了!
所以博士團這段時間都在招人,準備組建安南博士團大書院。
不過何栗對安南的事情不感興趣,又打聽起周國騎士的收入和田莊了。
打聽了一番后,何栗才知道周國的騎士并不脫產,他們是亦農亦兵亦牧,身兼三職,真是挺忙的。如果騎士家中人丁不多,通常會把一部分土地租出去給佃戶經營。如果家中人丁興旺,則會雇農經營。
至于收入,則是收租少,自營高。天津府一千五百畝的田莊經營好了,一年能有2000緡以上的純收入!主要來自養馬和賣棉花。真是富裕得讓人難以置信。
只是這么一份家業不能平分給子孫,只能由長子繼承。所以各家騎士就只能在次子幼子們的教育上不惜成本,算是對他們進行補償了。
而正因為騎士們都愿意在子孫的教育上投入,所以各鄉的鄉學都建得非常好,也都不惜高價聘請云臺學宮畢業的老師——騎士不必交稅,但是他們會給鄉學納捐,而且納得不少。畢竟這些鄉學是教育他們自己的子孫的!
所以周國騎士鄉學的老師,年收入都超過中下層的官員!就是擱在大宋,這份收入也抵得上一縣父母官了…
所以沒有科舉制度的周國,在國民教育上的投入,是遠遠超過以文治聞名的大宋朝的。
當然了,可以享受高水平教育的,只有軍事公民的兒子或本人,或者能夠支付高昂學費的商人。
換句話說,對于周國廣大普通平民(不包括商人和技工),成為軍事公民就是美好生活的開始!
只要成為軍事公民,土地、房產、老婆、兒子的教育,統統都有了!
而要成為軍事公民,就必須從軍!
所以大周永遠不擔心沒有人當兵,為了出兵高麗而進行軍事動員剛剛開始,想要從軍的平民就在天津市的各個兵站前排起了長隊。
當然了,現在周國平民當兵是一律不發軍餉的。不發軍餉,都打破了頭想擠進來,再發軍餉就是浪費錢了。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