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已經盡可能的親臨前沿了,就站在擺成一排的數十面大鼓旁邊。耳朵被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震得都快聾了。可是他卻渾然不知!
一個又一個渾身是血的遼軍將領也被抬了下來,不少人發出了凄慘的嚎叫。耶律延禧同樣不看他們一眼!高大魁梧的遼國皇帝,只是抿緊嘴唇,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宋軍營寨。
又一場鐵甲死兵組成的洪流,在宋軍的八尺圍墻前撞得粉碎!這八尺高的圍墻,真的很難對付啊!用大樹桿去撞了,根本沒有用,估計厚的不行!所以只得用尸體和土包去填。可你這邊在填,人家也馬上扛來了沙包,又在土墻上筑起了好幾段胸墻,就擋在遼兵用土包尸體填出來的通道前面。再把神臂弓和長槍架在胸墻上,將靠近的契丹勇士射翻,捅穿!
而契丹勇士們的攻擊,總歸差了那么一口氣。只要他們再拼一下,再承擔一點傷亡,也許就攻下那道土墻了。
可是他們偏偏就在眼看要得手的時候,支持不了,潰退下去了。
一個姓耶律的御帳親軍的詳穩被耶律延禧的貼身護衛押著到了大遼天子跟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陛下,再給末將一次機會吧!”
耶律延禧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一個激靈,又開口道:“陛下,不是末將無能,是宋人的防守太密了…”
他的話剛剛說到這里,就看見刀光突然一閃,然后頸部一陣劇痛,地面不知怎的就迎面而來了!
這是…被砍了腦袋!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一名耶律延禧的侍衛將落在地上的人頭拾起,送到了延禧跟前。延禧看也不看,只是說:“讓蕭胡睹接任他的官職,再把這顆腦袋交給蕭胡睹!”
“遵旨!”
被耶律延禧動怒殺死的這名詳穩真的很冤枉,因為他很努力的在組織進攻,幾乎已經把宋軍的防線打崩了。如果不是鐘傅親自率領死士上了一線,這會兒“八尺土墻”已經歸了大遼國了。
可是鐘傅這樣的身份上了前沿一線,差不多也說明這一戰的勝負將要分出了!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名將軍,鐘傅其實是相當合格的!他只是沒有帥才,這一點在上一次的平夏之戰中已經得到了證明。但他卻是李憲一手使出來的幕僚,又在西北軍中歷練了二十多年,怎么會沒有將才?
能夠將一萬幾千河北軍的弱兵(其中戰兵只有9000)運用到這個程度,就已經說明問題了。如果趙佶讓鐘傅帶著開封府的模范新軍上陣,現在耶律延禧砍掉再多的契丹將領的腦袋,也休想撼動他的防線。
可是鐘傅手中的兵太弱了,而且還是剛剛接手的,連整頓訓練的機會都沒有。雖然他盡了全部的力量指揮抵抗,讓遼主耶律延禧親自督率的大軍在“八尺圍墻”下尸積如山,但是宋軍的傷亡也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這幫平時不肯多流汗訓練,都在忙著各自事業的大宋新軍官兵,現在上了戰場,當然得嘩啦嘩啦流血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苦戰,光是在安陽口鋪南面的戰場上,宋軍的傷亡就不下3000人了。早就超過了一般封建軍隊可以承受的極限。之所以還沒有崩潰,完全是因為沒有地方可以跑。
從這個角度來說,耶律延禧用兵的手藝也不咋地好。如果他僅僅從南面進攻安陽口鋪,而不是和馬人望來個南北夾擊,鐘傅手下這幫弱兵早就跑了。
可是在傷亡還能承受的同時,一般老爺兵的體力卻已經到了極限!
鐘傅手下的四個將并不是由年輕力壯的府兵或是傭兵組成的,由于武好古主導的“府兵制改革”,使得河北禁軍從幾年前開始就停止招募新兵了。所以鐘傅手下的四個將,其實是以上了點年紀大老兵為主的。老的都四五十歲了,在后世是大叔,在宋朝絕對是老爺爺級別的。如果是高級將領,還有可能通過合理的膳食和訓練,保持良好的狀態。可是小兵哪有這樣的條件?根本打不動了。
所以鐘傅只能靠自己帶到河北軍中的幾十個親衛,還有從四個將中特別選出的壯士硬撐。打到現在,這些壯士也都筋疲力盡,劍斷甲殘了。而且有一多半已經殺身成仁!
喊殺的聲音和隆隆的戰鼓聲,這個時候再一次傳來了!
不僅是從南面,而且還從北面傳來…這說明之前一直在丟石頭玩的遼國漢軍侍衛親軍,這個時候也開始總攻了——馬人望其實不想消滅鐘傅,可是他畢竟是遼國的臣子,也不能太不賣力氣啊!
所以現在也只好努力一把,督軍總攻了。
潮水般涌來的遼軍終于通過一處尸體和土包壘成的緩坡,突破了“八尺圍墻”的防御。
雙方的甲士頓時就在圍墻上死斗在了一起,金鼓聲、喊殺聲、兵器的碰撞聲、垂死者的哀嚎聲,全都混雜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曲最為恢宏的交響樂。
這是一個舊時代的終結和一個新時代的來臨之時才有的奏鳴!
“八尺高墻”終于被突破了!
安陽口鋪的城頭上,廝殺也同時展開。
現在是進退失據,全軍覆沒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鐘傅被幾個心腹的武士從八尺圍墻上拖了下來,回到了安陽口鋪的城門洞里。
“宣帥,小底們護著您沖出去吧!”
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用沙啞的嗓音對鐘傅言道。
“出不去了!”鐘傅搖搖頭,“老夫年紀大了,沒有力氣再戰了…而且,老夫就算出去了,全軍覆沒的罪過也是沒跑的!”
“宣帥,官家何等圣明,怎么會不知道您是被奸人陷害的?”
鐘傅還是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封文牒,交給了那名嗓音沙啞的漢子。
“這是老夫的遺表,你們帶著它突圍吧!若是能交到官家手中,大宋也許還能強盛起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在白天交戰的間隙,鐘傅所寫下的遺表可真是有點觸及靈魂的。
在遺表中,鐘傅建議趙佶采取全面的軍事改革!而且一定要重用軍學三校的生員,一定要用能夠“四時在營,日日訓練”的兵募或是府兵,服役期限也不能太長,普通的步兵不宜超過五年…
“可宣帥您…”
鐘傅一擺手,打斷了自己的心腹,“老夫再組織一次逆襲,給你們創造一點機會吧!”
說著他就站起身,大步走出門洞,大吼道:“來人吶,把本帥的戰馬牽過來,本帥要上陣殺敵!還有力氣的,都隨本帥出擊,本帥帶你們殺出一條血路!”
血路是殺不出來的,鐘傅又不是趙鐘哥、完顏斜也那樣的勇士,怎么可能殺出重圍。他發動的,只是一場自殺式進攻。
大宋大觀三年七月二十二日凌晨,大宋河北宣撫副使,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馬都總管、河北西路都部署、平江軍節度使鐘傅,在安陽口鋪戰死成仁!
其所率四將新軍約18000人,也在稍后全軍覆沒!
宋軍在河北西路的形勢,也隨之急轉直下!
在黑暗中等待了一個晚上的武天,現在仍然精神飽滿!
兩天兩夜不眠,對于他這個年紀的“敢達”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事兒。
更何況他還要去多殺一些契丹狗,為自己在“磨古斯戰爭”中死去的親人復仇,精神當然極度亢奮。
不過武天并沒有被仇恨迷失心智,在整晚上桑干河浮橋橋頭周遭展開激戰的時候,他都沒有出擊,只是在靜靜等待。
他在等待天明,等待契丹人筋疲力盡。
一夜的廝殺對于桑干河畔戰場上的契丹人而言,就是一場噩夢。宋軍不能肉搏的傳言根本是無稽之談!滄州騎士肉搏的本事當然不如假子騎士,更比不了生女真的“敢達”,但是絕對不比契丹宮分軍差。
而且他們的裝備也比契丹人好多了,騎士的瘊子甲都是精品,防御能力非常出眾,他們使用的長劍同樣是精品,是用界河坩堝鋼夾鐵后反復錘鍛,又用上了“燒刃”和“淬火”等工藝制成的。根本不是尋常遼兵擁有的兵器甲胄可以相比的。
況且他們還有弩炮掩護和騎弩疊射兩個殺手锏,一夜激戰下來,遼人的尸體層層疊疊的在宋軍的沙包防線前堆積起來,幾乎堆得和沙包持平了。
所以當凌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戰場之上的時候,武天看到的就是不計其數的伏尸。
“射號箭!”武天看著還在遼人控制下的浮橋,命令道,“目標是浮橋!
兄弟們,我們…從浮橋上沖過去!殺光契丹狗!”
“沖過去!殺光契丹狗!”
“殺光他們…”
隨著兩支號箭射向浮橋,并且在空中炸開,桑干河畔的戰斗,也到了一錘定音的時刻了!900鐵騎,呼嘯著沖向桑干河上最后的一座浮橋!
這次將要慘敗的,也只能是蕭保先率領的大遼宮分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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