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士!咱們還是趕緊向界河告急,讓武宣帥給咱們派援兵!”
“可界河那邊是契丹皇帝親臨啊!而且武好古的兵還在訓練啊!”
“臨陣練兵,這怎么能行?大學士,您應該參武好古一本!”
“定州路地勢平坦,無甚險要,一定會成為契丹入寇之處的。大學士,咱們必須加強防御啊!”
“現在急切之間,要兵沒兵,要械沒械的,怎么防御?馮總管,咱們定州路的四個將現在整理得怎么樣了?能拉出去和契丹人一戰嗎?”
“戰個屁,那四個將也不知道有沒有一萬戰兵?其中一半人還都是上了年紀的,都轉運使司的大都作院還在籌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把新的兵甲器械給咱們送過來?”
“要兵沒兵,要械沒械的,叫咱們拿什么去和契丹人拼啊!”
梁子美的公廳里面,這個時候也是幕僚屬下們一片亂哄哄的聲音。在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的軍報傳來之后,定州路各處的告急文書,就像雪片一般的朝著這個一路帥司,已經64歲的老人涌來。
不發生戰事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還好,一旦戰事逼近,這才發現河北沿邊各處,除了界河沿線之外,都是千瘡百孔。沿線的城池堡寨全都年久失修,勉強沒有垮塌而已,防守用的戰具也都朽壞無用,幾乎成了古董。禁軍新軍也沒有做好打仗的準備,所謂的四將新軍,不過是原來的老禁軍換了牌子,能有什么戰斗力?武器裝備也是奇缺,紀憶剛剛開始著手整頓合并河北各地的都作院和作院,沒有幾個月的時間,根本不會有效果。而宣撫司的兵器房,則忙著給宣撫直轄的六將新軍和滄州團練生產兵器,根本顧不上定州軍。
修筑城墻的磚頭和泥灰倒是通過易水和唐河運了一些到定州城下。可是筑城的民伕還沒有征集,增筑城墻的工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開始?
梁子美握著拳頭,癱坐在椅子上面。聽著一般文官武將在吵吵,一個個束手無策,只知道甩鍋,頭暈得都要倒下去了。
河北這邊的國防,和整天打仗的陜西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上上下下都沒這個意識了。哦,也就是騎士遍地的滄州、清州、霸州、河間府稍微好一點。別的地方都爛到根子了,平時和遼國相安無事的時候還有點模樣兒。一旦遼人打過來,才知道河北的防御完全是紙糊的!
更要命的是,在河北沿邊四路中,防御最薄弱的就是定州路!
沿海路因為有滄州騎士,海路艦隊和界河之險,基本上是無虞的。
高陽關路有拒馬河、易水、滹沱河三條河流可以依托。對于沒有水軍的遼人來說,在冰封季節之前,就是難以穿越的天塹——雖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內河艦隊并不強大,但是和遼人之間是有和無的差別!
而真定府路管轄的地盤是太行山的東麓,真定府城又是一座堅固異常的石頭城。除了用尸體一層層堆上去,遼人是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攻破真定城的。
而且相州也屬于真定府路管轄,在鄉當賢孫的韓肖胄在重病纏身的韓忠彥支持下站出來,在相州組織團練了!
那可真是登高一呼,萬夫景從啊!
但是在相州一地,數萬壯士已經集結起來了。而且還得到了官家的支持,韓肖胄不僅當上了真定府路團練大使,還得到了一批軍器監的兵器,紀憶也從河北路都作院的庫房中調集了不少武器給韓肖胄。
所以真定府路的防御也不太弱。現在唯一的軟柿子,就是定州路了!
底下的聲音還是亂哄哄的,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梁子美又急又氣,額頭青筋直跳,最后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吼了一聲:“都別吵了!”
聲音之大,讓滿室的人都嚇了一跳。梁子美可是累世的勛貴,早就養成了雍容舉止,這樣一聲大吼,可真是眾人從沒遇上過的。頓時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梁子美將目光轉向都總管馮彥,他是大宋開國功臣馮繼業的后代。祖傳的將門,世世代代都在禁軍里面帶兵。傳到他這一輩,因為身材高大,面目威武,又練得一身好武藝,被神宗皇帝相中,才飛黃騰達,混到了一路都總管的高位。
“帥司,契丹人不大可能從北面的山路入寇,多半會從保州打進來…”
定州的正北也是太行山的余脈,有花塔子鋪、捉馬口鋪、魚臺口鋪、安陽口鋪和北平寨等堡壘扼守險要。
雖然這些堡壘都年久失修,守軍也不多。但終究地勢險峻,不適合契丹騎兵運動。
所以馮彥就判斷遼兵會從定州東面的保州入寇。
“不如將三個將的兵馬分別置于定州、保州、廣信軍和安肅軍。”馮彥皺著眉頭說,“另外,還要從駐守定州的兵馬中分出幾個營去守花塔子鋪、捉馬口鋪、魚臺口鋪、安陽口鋪和北平寨。”
梁子美低聲道:“定州豈不是沒兵了?”
馮彥苦笑道:“總不能放棄保州、廣信軍和安肅軍吧?大學士可以向宣撫司告急,若是宣撫司不救,失土之責就是武好古的…可要是保州、廣信軍和安肅軍棄守,那可就…”
可就沒法甩鍋了!
安撫使是一路帥司,守土有責!雖然不一定能守住,但是總要守一守吧?定州、保州、廣信軍和安肅軍的四野八鄉就不說了,州軍城池總要守一下吧?要是一次放棄一州兩軍,那梁子美是文官不會死的,馮彥這個武官的腦袋可一定會搬家的。梁子美雖然不會送命,但是治罪是肯定的,多半要追奪出身以來文字,海州編管了!
如果梁子美和馮彥能夠可以稍微守一守,至少要給河北宣撫司爭取到一個救援的時間。這樣他們就能把失土的罪名甩給武好古了…要砍腦殼也是砍武好古的!
“花塔子鋪、捉馬口鋪、魚臺口鋪、安陽口鋪和北平寨各擺一營兵太多了!”梁子美道,“擺一個隊就夠了。”
“一個隊?”馮彥猶豫了一下,“那就一個隊!”
定州路的四個將可不能和武好古直轄的幾個將比人數,武好古的直轄的將雖然新兵滿營,但是編制非常充足。一個步軍將光是戰兵就有5000之數,而定州路的四個將,哪怕在遼兵南下的壓力下經過了一輪補充,每個將平均能有2500名戰兵就不錯了。
也就是說,定州新軍的一個營只有兩百多名戰兵,一個隊就六十幾人。靠六十幾人,怎么可能守住一個隘口?
不過馮彥也不敢逆了梁子美的意思,定州的北面,就聽天由命去吧。
“馮總管,”梁子美定了下心神,“你親自去守廣信軍的遂城…遼兵一出現,就立即向宣撫司告急!”
定州路的告急文書和耶律延禧親自率領的數萬大軍,幾乎同時出現在了武好古的面前!
大宋大觀三年六月十八,界河商市北城以北的地平線上,終于出現了黑色的大旗,黑底火焰紋鑲邊,上面繡著一只大大的飛鷹。同時出現的還有七八面大旗,獵獵卷動,然后才是一片跳躍的頭盔上的野雞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見一眼望不到邊的騎兵甲士,沿著開闊的官道,浩浩蕩蕩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契丹騎兵,都是長大漢子,衣甲整齊。盔甲都是黑色的,和瘊子甲的閃閃發亮,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格。但是無數的黑甲騎士湊在一起,奔騰翻涌著前進,還是給人一種空前的壓力。
大遼的騎兵,看上去還是挺厲害的!至于到底有多能打,那可就不大清楚了。
武好古站在界河北城的北開樓上,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的兩旁,站立著十幾個心腹嫡系將領。趙鐘哥和馬政各自舉著個望遠筒在觀看,看了一會兒,趙鐘哥低聲道:“宣帥,這些騎士都是半甲,馬匹也沒有具裝,而且一騎雙馬,看來是做好了隨時后撤的準備。”
“要不讓騎兵將出擊一下?”馬政道,“說不定可以把眼前的這萬余契丹騎兵擊退…幾百個首級一定是有的。”
“他們不會和咱們硬碰硬的,估計是來試探的。”趙鐘哥輕輕搖頭,“契丹人早就不復昔日之勇了…也許不等咱們列陣完畢,他們就會退去馬家堡了。”
馬家堡是馬植的產業。現在馬植去遼國的東京道做官了,馬家堡便空置在那里。昨天下午被契丹大軍的先頭部隊占據,成了耶律延禧的御帳所在了。
“總要試探一下吧,”馬政道,“若是他們真的退了,也算咱們旗開得勝。一方面可以向開封府報捷,一方面也能穩定一下界河商市的人心。”
“就怕咱們的6000騎打得順手,把那萬余契丹騎兵沖垮了,到時候怎么收場?”趙鐘哥終于說了實話,他是擔心自家的6000鐵騎太兇狠了,耶律延禧的騎兵扛不住。
這樣戰爭搞不好就結束了,軍火買賣還怎么做?
“仲甫,”武好古對馬政道,“你帶兵出擊吧,把握好分寸,把契丹人的騎兵輦回馬家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