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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3章 失寵的節奏

  時近三月,連著多日都是艷陽天。◢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1a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溫暖,街上行人身上的衣物,也是日漸單薄。看著頭頂上分外明亮深遠的天空,正在趕路的武好古的心情也和這天氣一樣舒暢了許多。

  他是十天前得到入京述職的諭旨的,同時得知的還有“萬萬緡抗遼計劃”得到官家趙佶批準的好消息,以及另外一個喜訊,便是京東商市的創始人紀憶將要出任河北都轉運使。

  在宋朝的地方官體系中,轉運使實際上就是一路之最高行政長官。雖然在仁宗和神宗年間相繼設立了提點刑獄司和提舉常平司以分割轉運使的權力。但是掌握著一路或數路財賦和供辦軍需之權的轉運使,仍然是權力最大的地方官。而負責管理萬萬緡抗遼預算的地方官,自然就是河北都轉運使了。

  這個差遣可涉及到上萬萬,至少是數千萬緡資金的管理和運營,也卡著武好古這個宣帥的脖子。也不說來個存心找茬的主兒,就算是尋常的文臣高官,以他們半瓶醋的理財水平,再加上對官營工商業的偏愛,也足夠讓武好古這個資本家的頭頭喝一壺的。

  花錢,特別是花掉一筆天文數字的巨款,實在也是一門大學問啊!放眼大宋官場,也就是紀憶才能和武好古好好討論一下花錢的學問。別的人最多就是談談回扣,如果遇上一個不通情理,也不懂財政的清官,那可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把趙佶的萬萬緡的大部分給浪費掉了…

  所以在得到了紀憶將會和自己搭檔之后,武好古一面給紀憶送去了一封長信,說明自己的“花錢思路”。一方面就麻利的帶著趙佳人、何天然,還有界河商市的財政所的主事張熙載,一塊兒快馬加鞭往開封府去了。

  現在可是軍情緊急的時候,大遼天子耶律延禧已經進駐了析津府城!整個界河商市,包括商市的北城都已經戒嚴宵禁。界河水面上,更是時刻有隸屬于界河市舶司的內河戰船往來巡弋。

  不過雙方的交戰并沒有正式展開,通過界河商市進行的宋遼貿易也沒有中斷,不僅沒有中斷,反而出現了空前繁榮的形勢——誰都知道馬上就要開戰了,自然要抓緊戰前最后的機會,把能做的買賣都趕緊做了。該發賣的都要加快發出去,需要儲備的貨物也得多多的囤積,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開貿易啊!

  就在武好古日夜兼程趕往開封府的時候,剛剛拿到一個人人羨慕的肥缺的紀憶,正在開封府忙著和戶部、太府寺的官員們進行各種的扯皮,各種的討價還價。

  這可是幾千萬到一萬萬緡的大單!戶部和太府寺怎么可能痛痛快快的把錢給出去?另外,御史臺里面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祖宗,都憋著股勁兒要從中挖出幾個大案子呢!

  所以當上了河北都轉運使的紀憶,這些日子除了和“金主”們打交道,還得拜訪朝中各派的大佬。

  自打朝中新舊兩黨的大亂斗開始,御史臺就不再是個相對獨立的監察機構,而是兩黨斗爭的工具了。如今雖然新舊兩黨合流,但是新儒學和舊儒學的學派斗爭又漸漸起來了。

  紀憶作為新舊兩個儒學中間的人物,又正好坐在了河北都轉運使的位子上,能不在各方大佬那里多燒點香?

  不過還是走運,紀憶雖然沒了章惇這個大靠山,卻還有章援這個如今讓天下儒生都挑起大拇哥夸贊的四名帥之首(在遼人眼中章援比不上高俅,不過在天下書生看來,章援才是最好的)站在他的背后。

  章援可是以一甲進士的出身將兵遠征,為大宋收復安西、北庭之地,還在蔥嶺高山上大破大食國的十萬大軍的牛人。而且,他還把河西走廊從“西賊”手中和平收復,還將儒家的書院開到了安西、北庭和天竺國了。

  這樣的功績,在如今的文臣當中絕對是第一位的。而且,他還是真正手握重兵的閫帥。說他是天下儒生的刀把子都不為過!

  就是蔡京、張商英這樣的人物,也得看著章援的面子,照看一下紀憶,讓自家在御史臺里面的黨羽注意一點,別咬得太過分了。

  當然,章援本人是不會出面去和誰打招呼的。他這會兒照理還應該給章惇帶孝呢,奪情任官已經有違儒家人倫,怎么還能四下訪客?所以入京之后,他就住進了紀憶在開封府城內的宅邸,除了奉詔入宮,就是閉門謝客。

  不過住進紀憶的宅邸,就表明了立場——紀憶是他章援罩著的人!

  今天紀憶從瓊林宮中返回,就急匆匆的去了章援所在的宅院。進了院子,就看見大孝子章援穿了一身家居的常服,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張竹榻上,身邊還有一張案幾,上面擺了一盅酸梅湯,手上還握著一卷書冊,正津津有味地看著。

  “四叔,”紀憶一邊在女使的伺候下脫下官服,一邊兒笑吟吟問道,“今天又在看什么書啊?”

  “是《墨娘子問答》,”章援道,“本來以為她就是個跳舞的,沒想到還有這等見地。”

  紀憶笑道:“她本就是摩尼教的圣女,也粗通儒學,又受了武好古的影響,讀過《天理說》、《實證論》和《理性論》,這次去了西方,又讀了亞里士多德和鏗迭的文集,自然有所啟發了。”

  “她對天理的解釋很不錯啊!”章援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拿起酸梅湯喝了一口,“這書寫得好…不僅對咱們儒學大有幫助,就是佛道二家,也能從中有所收獲的。”

  《墨娘子問答》其實是一本解釋宗教學的小冊子,重點分析了儒學的天理,天方教的真主和摩尼教的二元神論。

  也就是說,墨娘子將天理和真主、光明、黑暗這樣的“本源之主”等同起來。正式的將天理視為創世之主,而對創世之主的崇拜,則是儒家祖先崇拜的最高形式。這是將祖先和天理聯系起來了!這樣敬天法祖的思想就具有了宗教上的意義,可以成為儒教的核心。

  這一套思想對于實證派和理性派也許沒有什么價值,但是對天理派而言,則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因為它是從天理派邁向天理教的關鍵一步!

  而章援因為身在宗教思想對抗的前沿,必須為儒家的宗教化找到一條捷徑——如果一味回避本源,只說道德倫理,儒家在面對天方教、佛教和道教的時候,必然會低人一等。特別是對于不識字的中下層人民而言,四書五經遠遠沒有祭拜天理和祖先那么神圣。

  而且,有了天理崇拜之后,儒家的書院也就可以和宗祠合二為一了。書院的老師,也就可以主持祭拜天理和祖先,實際上也就變成神職人員了…

  “武崇道快來開封府了吧?”章援笑著問,“我正好見見他,他也應該看看《墨娘子問答》啊!”

  “他哪有那個功夫!”也換上了一件薄衫的紀憶在一張擺在樹蔭下的竹榻坐了下來。“他這回可是捅了馬蜂窩,不僅文官們看他不順眼,連官家都不如以往那么信任他了。”

  “今天官家讓你盯著武崇道了?”章援挑了下眼皮。

  紀憶笑了笑,“沒有明言,但是話里話外都是這個意思。”

  章援一笑:“誰讓武崇道違反了官家的心意?”

  趙佶當然沒有明說過要破財免災,但是他的心思對于真正接近大宋帝國權力核心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武好古就更不用說了,他幾乎就是趙佶肚子里面的蛔蟲,還會不知道趙佶的想法?

  可是他偏偏違反了趙佶的心意,還拋出了一個價值一萬萬緡的抗遼方案。雖然趙佶在被逼無奈之下接受了武好古的方案,但是心里面一定是很不痛快的。

  哪怕這次的事情,最后讓趙佶出盡風頭,武好古也不再是之前的天家心腹了。

  “四叔,”紀憶道,“您看這事兒該怎么辦?”

  “嘿嘿,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若是念及昔日的交情,也許能有個杯酒釋兵權吧?”

  “四叔,”紀憶搖搖頭,“我該怎么辦?”

  “你?”章援笑了起來,“憶之,你該不會沒想明白,就接了河北都轉運使的差遣吧?”

  “想當然是想過的,只是…”紀憶言而又止,只是搖頭。

  “你擔心武好古的力量太大?”章援笑問道。

  紀憶點點頭,“實證學派早就尾大不掉了,武好古現在又有了六將新軍,還有界河商市這個財源,海上的戰船隊也都是他的心腹在把持,將來真不知道會怎么樣?”

  章援只是微笑,又抿了一口酸梅湯,笑著說:“他尾大不掉了,我們難道不是一樣嗎?他在界河有兵馬,我在河西就是赤手空拳一個人?憶之啊,扶一派壓一派的事情,大宋的歷任官家都是很在行的。咱們可不能和武好古勾結,你該知道這個道理吧?這其中的分寸,你還得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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