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常起居朝禮的垂拱殿前,朝臣們排好班列,在東西閤門處相對而立。根據定好的日程,今日要覲見天子、陛辭和謝恩的群臣,也在正衙前排好順序。
群臣畢集,然后就是凈鞭響起,群臣則是肅立恭候,可是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天子上殿。
殿中一片靜默,人人都是見怪不怪的模樣兒。如果是哲宗、神宗先帝不上朝,大家伙也許會為天子的身體狀況擔憂。但是今上那是出了名的好身體,一年四季不得病,要不是當了皇帝,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多半都不認識他。
不過這位從來不得病的天子這兩年也明顯有了懈怠的苗頭,三天兩頭就要誤一回常起居朝。名義上自然是龍體欠安,偶感風寒什么的。不過實際上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多半是昨晚上偷偷溜出宮去尋花問柳了。也有可能是和宮中某位新來的美人嬉戲到了深夜,現在還在呼呼的睡懶覺呢。
等了一會兒,首相張商英,直了直腰,便要例行公事,進入后殿去通問情況。幸而通往后殿的側門處忽有人聲傳來,當今天子趙佶終于腳步匆匆的出現。
雖然趙佶現在經常請假不參加常起居朝會,但是卻很少會遲到。請假是龍體欠安,朝中的言官諫臣也不好多說什么,總不能讓天子帶病參加工作吧?萬一病情加重,龍馭賓天了怎么辦?可是無端遲到大家可就有話可說了,所以趙佶寧愿請假,也不會遲到,省得一幫諫官在耳邊嚷嚷。
而且看趙佶今天的腳步又快又急,臉色雖然陰沉,但氣色很好,一點不像有病的樣子。
這事兒有點蹊蹺,不會出了什么事情吧?
耽擱了一刻鐘的常起居儀式重新開始,群臣向著御座上的天子大禮揖拜。張商英瞇著眼睛偷偷打量趙佶,臉色鐵青,眉頭緊皺,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狀況。
多半是和北方的契丹人有關…
不過垂拱殿的常起居朝一般不會討論這種軍國大事,免得嚇著膽小的朝臣,制造不必要的恐慌,這事兒得留到稍后的崇政殿問對時候再說了。張商英輕聲一嘆,心說:蔡京那廝怎么還不來?難道真要等自己把麻煩事情都應付過去,他再來撿現成的?
張商英正在心里面埋怨蔡京的時候,御座上的趙佶卻忽然開口:“張商英。”
張商英愣了一下神,稟笏出班:“…臣在。”
“海路市舶使武好文上奏,說海外羅馬國、羅馬法王、大食國、波羅國、注輦國、蒲甘國、三佛齊國、真臘國、占城國、交趾郡王、流求國,還有日本國等國使臣,已經齊聚海州,擬同尊朕為擁有四海之大皇帝!”
趙佶的話登時在殿上引起了一陣波瀾。
十一國加一個交趾郡王,共同上表擁立趙佶做擁有四海的皇帝,其中還有羅馬國、大食國、蒲甘國、注輦國、波羅國、三佛齊國、真臘國和日本國這樣大國。
可真是曠古未有之盛事了!
“臣等為陛下賀,臣等為大宋賀…”
群臣連忙齊聲給趙佶道賀。
不過趙佶的興致明顯不是太高,顯然心里還裝著事情。常起居朝并沒有進行太久,就匆匆結束。接下去,有資格上崇政殿議政的重臣,又在恭送趙佶離開后,在閤門宣贊的引領下,步行前往了瓊林宮中的崇政殿。
天子并不在崇政殿的正殿之中,而是在收藏了一座巨大的沙盤臺的崇政殿右偏殿中。
這座沙盤臺是武好古當都軍機使的時候親自督造的,展現給趙佶的是大宋的河北、河東,還有遼國的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的漠南部分。山川、河流、城池、沙漠、草原、海岸,一目了然。
張商英、鄭居中等宰執重臣們走進崇政殿的右殿,看見張叔夜和王稟也在里面,他們倆正忙著將一個個插著硬紙片的小木塊,用特制的長推桿推到沙盤臺上鴛鴦濼所在的位置上。重臣們瞄了一眼沙盤上的鴛鴦濼,可是匯聚著不少小旗子,其中還有一面特別大一些的旗幟,上面赫然寫著耶律延禧四個字。
大遼皇帝到了鴛鴦濼了!?
張商英和鄭居中的兩顆老心臟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了。
趙佶看到群臣向他行禮完畢,就陰沉著嗓子道:“河北宣撫司奏報,耶律延禧在年前就駐蹕鴛鴦濼,并且不斷有宮帳諸軍開往鴛鴦濼集中,總數可能已經達到了十萬之眾!”
十萬!?
重臣們的臉色也一點點變得青白了,契丹可不比黨項!契丹是可以輕易集中清一色的十萬精銳騎兵的——這是不計算輔兵的數據,如果算上守營和打草谷的輔兵,三十萬大軍也拉得出來。
這個國力軍力,不知道比黨項強大了幾倍!
而且,契丹和黨項還有一個更大的不同,就是機動能力是一個天,一個地。黨項出陣別看他們動輒數十萬,其實大多是步行的烏合。戰斗力不強,還會拖累騎兵的機動。
而契丹人有的是馬,十萬大軍(總數)可以配上三四十萬匹戰馬,行動起來可以風馳電掣一般!哪怕打不贏大宋的新軍,憑著這一手快速運動的絕技,也可以在漫長的邊境線上各處入寇,讓兩條腿跑路的宋軍疲于奔命。
另外,河北、河東的百姓和駐軍,可不必西北,他們根本不適應戰時環境。而且都恐遼久矣!
聽說契丹要入寇,多半就嚇得要逃難了!這樣的軍心、民心,還想好好抵抗嗎?
搞不好,又得讓契丹人一路殺到黃河邊上了。
“敢問陛下,”張商英終于反應過來,低聲問趙佶道,“河北宣撫司有什么應對之策嗎?”
“河北宣撫司奏請備戰。”趙佶沖著殿中伺候的一個小黃門一揮手,這個小黃門手中就拿著河北宣撫司的奏章。看到趙佶的手勢,連忙走到張商英跟前,將奏章雙手奉上。
張商英馬上拿起奏章翻看一瞧,原來武好古在這份奏章上提出了備戰整軍的方案。
“陛下,河北宣撫司想要征招騎士加入河北新軍騎兵第一、第二將?”張商英看了一會兒,已經發現問題了。
滄州一帶的騎士,大部分都是御前騎士啊!雖然殿前御馬直已經好幾年沒有再征招騎士番上服役了,但是那些騎士的軍籍還在殿前司啊!一旦允可武好古的要求,這些御前騎士可就會變成河北新軍的騎兵了…
趙佶道:“武好古說滄州騎士多年未曾召集,已經不復昔日之勇,必須盡快征召入伍,嚴加訓練,否則就難以在戰時大用了。張叔夜,王稟,你們怎么看?”
武好古當然是在忽悠人了。
騎士并不是以個人為單位的,而是以家為單位的,既是生產單位,又是軍事單位。是真正的軍民一體!為了保障安置在滄州及其附近地區的三千多個騎士之家的戰斗力,武好古采取了從娃娃抓起的辦法,開辦了界河騎士小學。
凡是騎士之家出生,無論是御前騎士還是界河騎士,他們的子弟都可以在通過比較容易的考試后入讀。由騎士小學負責他們的培養和訓練!
所以武好古現在可以征召的對象,并不局限于騎士本人,還包括他們的子弟。可以動員的人數和質量,都遠比朝廷中的高官想象的要好。
另外,武好古的假子軍團也在繼續發展。不僅將一開始的近千人培養成了精銳騎兵,還有一部分甚至得到了官身。
與此同時,第二代假子騎士,也在武好古控制了耽羅島后開始在“招募”(其實是購買),隨后就開始在耽羅島上訓練,人數也有1500(計劃訓練出1000人)。
也就是說,武好古現在并不是很缺騎兵的兵源,只是缺少適當的名義將北滄州的騎士團體,正式變成河北宣撫司的騎兵。
“陛下,臣以為騎士承平日久,一樣會疏于戰技的。”
“陛下,滄州騎士起源于先帝元符年間,至今已歷盡十載春秋,其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紀,恐怕不復當日之勇了。如果再不嚴加訓練,就真的不能用了。”
張叔夜和王稟其實也不大了解情況,但是他們現在誰也不敢和武好古唱反調。畢竟耶律延禧都擺出南征的架勢了,萬一是真的可怎么辦?現在不讓武好古練點兵,回頭耶律延禧真的殺過來奪了大宋江山,他們不都成千古罪人了?
張商英、鄭居中這些文官宰執也能分得清輕重緩急。雖然武好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現在官家怕得是耶律延禧,不是武好古。所以也都贊成讓武好古動員騎士,加快編成兩將騎兵。
“陛下,臣建議撥給河北宣撫司一筆募兵之資,準其招募效用士數千乃至一萬。”張商英還是覺得不保險,現在蔡京還慢騰騰的往開封府在趕,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
在蔡京到達之前,他這個代理首相可千萬不能變成大宋的末代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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