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高永年和張叔夜踏破興靈,破滅西夏,建不世之功的美夢并沒有做太久,就因為鐘傅、王厚等人的到來,而破滅了七七八八。
鐘傅和王厚一行人也趕得緊急,近二百里路花了一天一夜就走完了。
等他們抵達古骨龍城(已經被燒毀)下的時候,童貫、高永年、張叔夜、仁多保忠、高俅、王稟,以及包括輔兵在內的不到7000殿前軍,還有高永年精心挑選出來的4000番漢精騎,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開拔去通川堡了。
11000大軍還沒有開拔,鐘傅就帶人驅馬趕來了!
看著鐘傅風塵仆仆的出現,其他人還好,張叔夜和童貫心里面馬上就是咯噔一下。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忙活了半天,即將到口的大功,就要被熙寧、涇原兩路經略安撫副使鐘傅給奪走了。
沒有鐘傅這廝,張叔夜認為自己這個知蘭州事毫無疑問就是黃河以北作戰的主帥,至少是名義上的主帥!
因為無論是喀羅川還是秦王川,其實都是蘭州的附屬地區。而且喀羅川—秦王川一戰還必須動員蘭州的番漢兵馬。沒有他這個知蘭州事配合根本行不通!
另外,官家拉攏仁多保忠的密旨是張叔夜拿著的。密旨上還有“便宜行事”這四個字,張叔夜自然可以拉著虎皮當大旗,在仁多保忠的協助下進軍喀羅川和秦王川了。
而童貫的看法和張叔夜一樣,也以為自己是喀羅川—秦王川一戰的主帥。因為蘭州的兵馬也是洮西撫司管轄,他是監洮西軍,王厚不在時就是三軍主帥了。
之前浩亹河大戰的宋軍主帥不就是他童貫嗎?接下去的喀羅川—秦王川他不當統帥誰來當啊?王厚嗎?王厚還要安撫新得到的湟州、廓州和半個鄯州(還有半個分給了仁多家)呢。
雖然童貫和張叔夜都想當主帥,但是他們還不至于為了帥印咬起來。畢竟一主帥,一監軍的配置也能擺平。
可是鐘傅的到來,卻讓他們兩人大感失望了。
鐘傅是兩路副使,地位僅次于呂惠卿!而且又主持過熙河路的軍事,他一到了,自然就是主帥了…
高永年也和童貫、張叔夜一樣,心里一沉,感覺一下子不好了。因為他看到了種師極跟著鐘傅來了!種師極是西軍宿將,地位不在高永年之下,而且種家在西軍中聲望極高。種師極一來,自然要和高永年一起統兵了,甚至還會替代高永年,成為統兵廝殺的主將。
而當鐘傅道出自己的來意之后,連高俅和王稟都感覺不好了。
點驗首級和俘虜?
這是什么意思?首級和俘虜已經點驗好了,現在已經兩千出頭的房奴和騎士湊出一套房子的腦袋了。剩下的另一半人也差不多,再砍一兩個西賊就齊活兒了。所以喉嚨都喊破的高俅沒費多大勁兒,就把部隊的戰意又鼓起來了。
可是現在熙寧、涇原兩路撫司卻派出一個副使來點驗首級、生俘了!
高俅可不是閱歷不足的武好文,他怎么會不知道“上官永無錯”的官場真理?
鐘傅自己就是上官,而且還是呂惠卿這個更大的上官派出來的。他們倆肯定是不相信斬首和俘虜數目啊!
而上官是不會錯的,那么斬首和俘虜數目就一定是錯的!
這兩個數目如果是錯的,那么說好的房子就要跳票了…如果是五代時期的殿前精銳讓人這樣忽悠,恐怕連皇帝都要給換掉了。現在的殿前軍倒不會那樣胡來,嘩變大概也不會,但是想讓他們再上戰場去拼命恐怕就不可能了。
畢竟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這些日子連續苦戰,早就是疲憊之師了,要求休整上一個月也是應該的。
再說了,房子都沒了,人家還有啥勁頭上戰場?高俅高太尉還有啥臉面帶著他們上戰場?
“鐘使相,”高俅硬著頭皮策馬上前,然后下馬行了揖拜之禮,“下官殿前御馬直都指揮使高俅有禮了。”
鐘傅騎在馬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臉上仿佛掛了冰霜似的,一點好臉色都不給。
他當然知道高俅是官家的心腹!但是高俅是舊黨一邊的人——他是東坡門下出身,又走王詵的門路成為了官家在潛邸的心腹,而且還和元佑奸黨的總后臺高太后沾著點親。
這樣的人,現在還是殿前軍精兵的都指揮使!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鐘傅和高俅,是沒有什么話好說的了。
不,在西北建立了諾大功勞的高俅,現在就是整個新黨的眼中釘了,比武好古還要可怕。
武好古只是有錢,還提出勞什子《實證論》,但是他在開封府沒有實力的。一旦寵幸他的官家不在了,也許一道圣旨就家破人亡了。
可是高俅握有幾千人的殿前精兵!關鍵時刻,是可以發動政變的…當年藝祖皇帝,不就是憑著殿前軍精銳奪了后周天下的嗎?
“高都指揮,”鐘傅沉著聲音問,“你上報的斬首生俘頗多,可曾一一點驗,不會有人殺良冒功和虛報數目吧?”
“不,不會…”
話一出口,高俅忽然就臉色大變了。殺良的事情還真有!不過不是殿前軍干的,而是高永年指揮的熙河軍和仁多保忠的軍隊干的。
當然了,這種“殺良”并不是為了冒功,而是作戰需要…當時要不用溫部蕃人去堵仁多保忠的路。仁多保忠早就跑回仁多泉城了!
而高永年的部隊是奉命“殺良”,也就順手砍了一些蕃部“良民”(準確說他們是西夏良民)的腦袋報功了。
現在“殺良”現場還在浩亹河岸邊沒有處理呢!要是讓鐘傅去看了,那么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干凈了。
“那就勞煩你前面帶路,”鐘傅道,“本官要點驗首級!”
“可是,”高俅啞著嗓子說,“可是下官還得帶兵出擊…”
“出擊?”鐘傅問,“打誰啊?”
“打西賊,”高俅說,“仁多大首領獻了一計,可以一舉拿下喀羅川和秦王川。下官統帶的殿前軍要打頭陣的…”
殿前軍要打頭陣!
高俅這么說,當然是想讓鐘傅饒一把了。現在要是追究什么殺良,什么虛報。那么殿前軍的幾千人可就上不了戰場了。沒有他們,熙寧軍是很難打敗嵬名察哥指揮的鐵鷂子和衛戍軍的。
可鐘傅怎么可能讓別人去立功,自己跟著打醬油?在這里,他才是老大!
“就是要越過黃河攻入西賊境內了?”鐘傅沉著聲問,“有撫司的將令嗎?”
“將令?”高俅回頭看了看童貫和張叔夜。
張叔夜臉色鐵青,就在馬上拱拱手道:“使相,下官有密旨在手,許便宜行事。”
密旨?
還便宜行事?
這回輪到鐘傅皺眉頭了,官家怎么能越過熙河、涇原撫司給下面的一個知州下調兵打仗的中旨呢?
這不是把打仗當成兒戲了?令出多門是用兵大忌啊!
本朝因為疑心病太大,已經把軍前的指揮權拆了又拆,搞什么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將兵不知,還用中官監軍甚至直接領兵。都亂得一塌糊涂了,現在還來中旨調兵,以后還怎么指揮打仗?
“中旨在哪里?”鐘傅道,“本官看看。”
張叔夜沒有辦法,陰著臉兒從懷里掏出個折子,雙手遞給了鐘傅。鐘傅展開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瘦金體,不僅是中旨,還是手詔。
不過內容卻是招降仁多保忠,所謂的便宜行事,也應該是在招降仁多保忠時有效。
這個張叔夜的膽子不小啊!
“哼!”鐘傅冷哼一聲,“中旨并不是說和西賊交兵的。張嵇仲,你誤解官家的意思了。”
張叔夜無話可說,鐘傅則下令說:“大軍再休整一日,待本官判明情況后,再決定是否出擊。”
鐘傅要奪指揮權了!
不,不是奪,他本來就有權!他是熙河、涇原兩路經略安撫副使啊。呂惠卿數下來就是他最大。現在呂惠卿不在,大家自然聽他的。
而且他手中還有兩路帥司簽發的將令:視察洮西、熙寧軍務!
“喏!”
諸將沒有辦法,只好領了鐘傅的將令。
鐘傅點點頭,然后對高俅說:“帶本官去點驗首級吧!”
高俅一嘆,躬身行禮道:“喏!”
首級,堆得像個小山似的,因為天氣比較炎熱,現在已經開始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兒了。當鐘傅帶著種師極,還有強忍著嘔吐感覺到武好文,以及垂頭喪氣的高俅抵達的時候。一衣衫襤褸的溫部婦孺,正麻木的在高永年麾下的蕃軍驅使下在刨坑,似乎準備掩埋首級和尸體。
而尸體,特別是穿著老百姓衣服的尸體,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甚至還有孩童的,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堆滿了一大片的河谷地帶。
其中相當一部分,沒有了腦袋!
“哼!”鐘傅臉色鐵青,半轉過身,看著好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了的高俅,“高俅!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