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萬戶懸燈。
開封府城之內,一盞盞燈籠,懸于大街酗之中,仿佛銀河上的群星都飄落到了地面。
皇宮大內,宣德門外的御街之上,一座座造型各異的燈山,也第次點亮,將長長的御街變成了燈火的長廊。在御街之上點亮的彩燈,大多屬于各府院監司和皇親貴胄,無不是美倫美奐,極盡奢華。
此時宣德門城樓上,趙佶穿著紅衣幞頭,受過群臣拜賀之后,就帶著后宮的妃嬪坐于一處,飲酒觀燈。而宰執和翰林學士們也在城樓上,陪著皇帝一起看燈。
登上宣德樓看燈是一項榮譽,是官家的甘霖沐澤,所以在喝過官家賜下的御酒之后,宰執和翰林們就要分韻即席賦詩作為答謝。如果誰做不出來,那可就要淪為官腸柄了,自己都沒臉在高位上繼續呆下去了。
不過如今大宋貴文輕武,能夠位列宰執的都是東華門外唱名的大才子,翰林學士更不必說了。要他們做首可以流傳下去的詩篇不易,想傭一下場面是沒問題的。
曾布是次相,在韓忠彥做了一首花團錦簇的馬屁詩后,也揮毫潑墨寫了一首。不過他今天沒花什么心思,因為他心中有事兒,滿滿都是蘇東坡要來開封府的消息。
這個消息是曾肇讓人騎著快馬捎到開封府來的,曾布知道后就頭疼到現在。
新黨和二蘇兄弟可沒啥好論的。韓忠彥當年不過是在大名府混日子,好歹也是知州,城門一關他就是土皇帝,而且大名府又是大宋的北京,也不算太虧了。
所以韓忠彥當了左相后和新黨還是可以相處的,至少沒鬧得太難看。
而二蘇兄弟可以被逐到嶺南了別是蘇東坡被放逐去了儋州,之前還因為烏臺詩案差點送了性命。若是他二蘇在政治上翻了身,那新黨的重臣們還會有好下場?
所以在參加今日燈會之前,曾布就對同黨們說了:“不能讓二蘇來開封府!”
武好古和程頤是不怕的,他們倆官兒都不大,在官場上的根基也有限,怎么敢眵大根深的新黨?就算他們把新學批臭了,也不等于可以薩代之。
但是二蘇就不一樣了!
二蘇是可以拜相的中蘇東坡還一大堆的門徒,什么六君子,什么四學士的,而且門徒們還有門徒,徒子徒孫一大群,其中不少是中過進士,資格也很老的官員。
比如那個知京兆府李格非現在就很紅有傳聞說官家前幾日還微服出宮,在潘家園里同李格非的女公子李清照合作填了首詞!兩人看上去很熟悉,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二蘇加上個李格非可就能占下半個政事堂了!另外還有米芾和王詵都是蘇東坡的朋友,也是官家在潛郾的好朋友。其中王詵可以做樞密院都承旨,米芾可以權發遣開封府,米芾的兒子米友仁夠資格當個崇政殿說書 不得了啊!如果讓二蘇回了開封府,新黨恐怕就要根基動搖了!
“官家,那不就共和樓嗎?”
正站在官家身邊,伸出纖指遙遙指著城樓下面一座“燈樓”的正是元佑皇后。她是官家的嫂子,可是怎么看她和官家之間都有點親密過頭了。而官家的正宮王皇后,則有被冷落的跡象 看著官家和劉皇后,曾布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趙佶順著春蔥一般的纖纖玉指,望著斜下方,略遠處出現了一座房子模樣的“燈樓”,看外形還真有點像是共和樓。這用是共和行擺出來的。看到共和行的“燈樓”,趙佶就聯想到了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程武論道”。
“這兩天還有程頤和武大郎論道的消息嗎?那個侯仲良出發了嗎?”
天子身后的幾個高品內侍互相看了看,勾當皇城司公事的李忠便上前一步,“侯仲良初五就出發往界河商市去了,關于這場論道,東京士林中仍然有人熱議。”
“是嗎?”趙佶笑了一聲。他并沒有想過這場論道很可以動衣黨的根基,只是覺得有意思,都有點等不及想看武好古和那個古板迂腐的程頤怎么論道了。
龐寬笑著,略略提高了音量:“陛下,老奴經常看報紙來著,報紙上講,也該叫新學派人去參加論道。”
曾布聽到這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龐寬還真該死,居然想把新黨拖下水!
不對啊布感到有點奇怪,龐寬是向太后的人,用是支持孟皇后的,照理說孟皇后滾蛋后他就用失寵了。怎么現在官家還是那么信任他呢?劉皇后就不吹點枕邊風——劉皇后當然不會吹這樣的風了,她是知道內幕的,當然也知道龐寬是擁護趙佶當皇帝的關鍵人物。趙佶怎么都不會虧待龐寬的 “陸卿,”趙佶被龐寬一提醒,真的點了陸佃的名,“怎么樣?要不要去和程頤、武大郎論一論?”
這話一出,宣德樓上所有的大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陸佃說錯了話,新舊兩黨可就要在論道場上一較高低了。這可對目前在政事堂內人數占優勢的新黨大大不利了 “陛下,”陸佃說,“荊公之學講究的是通經致用,不去深究那種不能致用的大道。所以新學和關洛之學、實證之學乃是道不同,無可論。”
道不同,無可論!
回答的好!
曾布暗中松了一口氣,陸佃找了個好理由。
趙佶略一沉吟,笑著說:“程頤的那一套的確不能致用,不過武大郎的學問可是托用的,陸卿找個機會還是要論一論的。”
“臣領旨。”陸佃連忙接旨。
趙佶的話說得很含糊,沒有說什么時候論,也沒提怎么論,陸佃有很大的運作空間。譬如私下和武好古見個面論一下也算是論過道了。
“如此也好。”趙佶也沒再說什么,他并不希望武好古公開和陸佃論道,因為公開論道很可能造成武好古和新學學派的決裂,而新學新黨實為一體。雙方一旦決裂,對武好古可沒什么好處。
曾布一直在留意趙佶和陸佃的對話,他似乎體會到了官家的心意,連忙上奏道:“蘇程二家論道,實乃儒學數十年未有之盛世,足以昭顯陛下之文治鼎盛,所以用由國子監侖操辦。”
趙佶輕輕點頭,曾布的提議和他想的是一樣的。本朝文治勝于歷代,而自己這個皇帝又是自古以來文采第一的君王,正因為有自己這樣的君王,才會有武好古這樣的大儒啊!
“好!”趙佶笑道,“那就由陸卿和國子監共同操辦此事。
另外,此次論道既然是儒門盛事,那就不能只有我大宋的儒生參與,還用邀請遼國、夏國、高麗國、安南國、大理國和日本國的儒生前來,共襄盛舉!”
韓忠彥聽到這話連秒示道:“陛下,該由誰出面去邀請各國儒生?”
趙佶略一思索,說道:“這是儒門論道,又不是國家之間的交往,自然是國子監和云臺學宮啊。”
同一時間,武好古和蘇東坡正在云臺學宮里面準備同理想、新學論道的事情。
“程正叔古板迂腐,一天到晚裝成道德君子教訓人,你和他論道怕是說他不過啊!”
“弟子不必說過他,弟子的實踐之論就是用來檢驗他的天理假說的。”
“假說?”
“就是假定、假設之說§理之說目前不可證,不可證之道就是假說之道。不僅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說是一種假說,而且佛教、道教、景教等諸教的鬼神之說也是假說。各種假說都是基于可證、可見之事務的推理和想象。而天理之說因為產生的比較晚,所以假設得還是比較合理的。”
“哈哈哈,程正叔聽到你的評論一定會被氣昏頭的,為師都有點等不及想看你被他教訓的場面了。
不過這一次咱們的對手可不僅是理學,還有新學!崇道,你懂多少王安石的新學?”
聽到蘇東坡的提問,武好古就忍不族眉頭了。王安石的新學是顯學,他在城南書院念書的時候自然也修過——準確的說,修過新學的是原來那個武好古,而現在這個靈魂來自后世的武好古只是繼承了那些記憶,而且又將后世的知識同記憶中的儒學結合起來了。
所以他能深刻的理解程頤的理學,也能夠將實證主義變成儒家求道的工具——這并不困難,凡是接受過理學大興之前的正規儒家教育的讀書人,都能將實證主義和儒學結合起來。
當然了,在二程朱熹用理學圓了儒家所求之道并且成為顯學之后,儒家就變得日益教條了。不過開創儒家教條主義的,卻是新學的“一道德”。
而武好古雖然不像武好文那樣能用嚴謹而且優美的語句來闡述新學的觀點,但是他卻能真正理解王安石的學問和追求。
“老師,”武好古點了點頭,回答道,“學生能夠理解新學的大意,如果要搜章摘句,學生未必能說得過他們,不過要新學畢竟不是故紙堆里面的學問,新學是要致用的。致用而無用,就是新楊大的謬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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