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被打扮的如花似玉的高麗小娘子,施國忠顯得沒有什么興趣,揮揮手,就對夫人萬大姐說:“娘子,且把她帶下去好生安置,待高俅從清州回來便送過去。”
萬大姐卻無所謂地一笑:“老爺,高俅那廝早就妻妾成群了,也不少一個高麗丫頭,奴瞧著她不錯,是個能生養的,不如就留下給老爺生兒子吧。”
施國忠笑吟吟看著妻子說道:“唉,兒子的事情不都說好了,就從你娘家抱一個嗎?”
半生凄苦的施大知州對小自己三十多歲的妻子萬大姐可是寵到極點的,生怕自己死后她會受委屈,所以在妻子生不出孩子的情況下,也不愿意納妾,更不愿意從不來往的兄弟家里抱養個繼承人,反而要從萬大姐的外甥中選擇一個做養子。
將目光從妻子依舊婀娜的背影收回,施國忠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陳員外,老夫收了你的禮物,也不等于能保住你家全部的四萬畝隱田…”
聽到這話,生得好似個白面書生模樣的陳笑天頓時有些發愣,禮物都收了,怎么還不給辦事兒呢?
“太守,不知夫人可和您說了,在下的姐姐是向太尉的愛妾,家父也是向太尉的故交。”
向太尉就是向太后的兄弟,安國軍節度使向宗回!現在雖然向太后已經薨逝了,可是趙佶依舊寵幸向家的兩兄弟,把他們的官階都提到了節度使——北宋武官最大的是太尉(指階官太尉,不是大家叫著玩的太尉),次一等的就是節度使了。
原來齊州陳家的后臺就是向宗回,果然是夠硬的。不過現在是外戚親貴受到壓制的宋朝,便是向宗回本人,懟上施國忠這樣的進士出身的知州,也未見能占便宜,說不定還能讓施國忠得了美譽呢。
所以陳家才不敢硬抗,讓陳笑天帶著禮物來拜訪施國忠。
施國忠聽到陳笑天抬出了向宗回,卻是笑了笑,反問道:“那向太尉可叫你家發賣一些隱田嗎?”
陳笑天一下愣住了,向宗回給他家的書信里面的確提及賣田的事兒了。可是眼前這位施知州是怎么知道的?難道這事兒背后還藏了什么貓膩?
“可是…”陳笑天當然不愿意賣田了,他家的生意就是靠著有滄州的牧場才能做的。別說牧場沒有了,就是變小了,生意也會大受影響的。
至于殿前騎士什么的,陳家怎么會在乎呢?他家的后臺可是向宗回啊!而且他家也沒人能去當這個撈什子騎士。
看見陳笑天一副為難的模樣,施國忠笑問道:“可是有難處?不如說與本官聽來,或許本官可以幫著想想辦法。”
好像有戲!
陳笑天不知道施國忠是真有辦法,還以為對方是在索賄——看來之前準備的三千緡和一個美女的賄賂少了…
想到這里,他就把自家販羊的勾當如何需要牧場云云的,變本加厲說給施國忠聽了。
“原來如此啊,”施老頭聽完就笑了,“這事兒好辦啊,你去找正在買田的勾當市舶司武崇道武東門,和他直說便是,他一定有辦法的…聽我的,保證錯不了。”
這也算是辦法嗎?
陳笑天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再去準備禮物拜訪武好古了。
而與此同時,在隔壁的滄州通判衙署里面,呂頤浩和紀憶正在內堂里面商量著要參武好古一本!
他們倆本來計劃著利用查田清戶在滄州制造“恐怖氣氛”,迫使土豪劣紳們死死捂住手中的田產。
可是卻沒想到查田清戶還沒正式開始,武好古就甩出了“賣土地換騎士”的大牌,不僅用國家高價收購隱田,還搭上了騎士身份——不必說,武好古這么個搞法,一定是為了大撈特撈了!這次真是人贓俱獲,可以狠狠整治此等小人了。
呂頤浩道:“真沒想到武好古那廝如此妄為,公然出賣殿前騎士之職,還包庇隱田,指使豪強抗拒滄州衙署的查田清戶!”
“罪名已經夠了,只要官家不一味包庇,武好古肯定逃不了,至少也得編管海州。”
呂頤浩點頭:“現在證據確鑿,官家就是要包庇,也得降了武好古的官職。只可惜殿前司所需的職田,眼看就要被他收齊了。
這滄州的吏治,實在也太差了!查田清戶的命令已經發布了十幾日,下面的吏員卻沒有絲毫動作。”
“這些公吏一定和滄州豪強勾結,要不然查田清戶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呂頤浩摸著自己的尖下巴,“看來朝廷若要以河北為根據北伐燕云,就必須對河北兩路的府軍州縣嚴加整飭!”
“元直兄所言極是,現在河北豪強勢力太大,各處官府又都被污吏把持,文官如同虛設,禁軍廂兵糜爛不堪一戰,若不嚴加整頓,將來北伐必敗。
元直兄,不如我們聯名上奏,請求朝廷嚴加整飭地方吏員吧!”
紀憶說的義憤填膺,不過心里卻明白整飭河北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要整飭地方,就必然要動吏治。現在各地吏員和豪強融為一體,盤根錯節,外來的官員根本就是沒牙的老虎,根本兇不起來。
而要改變這個局面,就必須改革胥吏的任免辦法,決不能搞“官無封建,吏有世襲”。否則什么新政到了下面,都是要搞歪掉的。
可是“官無封建,吏有世襲”的規則已經行了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說改就改?而且又要如何改革呢?
能用考試取吏嗎?擴大科舉取士的規模,讓進士從胥吏干起?這是沒有可操作性的,因為全國的胥吏人數至少幾十萬,都要考試產生,那每科取士還不得好兩三萬人?那得多少人進京趕考?還不得把開封府擠爆掉啊!如果不進京趕考,而是在地方上考試,那么科場舞弊的事情恐怕就要多的數不過來了…
那么多進士…進士就要貶值了!而且那么多的進士官兒該如何晉升到高位?搞不好又要講門第拼爹拼祖宗了!
如果不能用科舉取吏,那么讓官員的門客賓幕充當吏員能行嗎?仿佛也不可能吧,別說全部用官員的門人,就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不可能…大宋的官員哪有那么多門人可以驅使?而且,朝廷會容許官員用門客家臣去把持地方?
不過即便知道大宋的吏員之弊是無解的,紀憶還是會上奏朝廷要求改革的——上奏言弊可是個嘩眾取寵的好辦法!
而且紀憶和呂頤浩的上奏還直指大宋各種弊端的關鍵…
“沒有地方放羊?”
武好古聽到陳笑天說的話兒,馬上笑了起來,“好辦啊,在界河商市給你劃出三萬畝如何?就在界河北岸,靠近碼頭,運輸起來也方便…”
“東門,您說在界河北岸?那,那可是…遼國的地盤啊!”
陳笑天被武好古的提議給嚇著了,不等武好古把話說完,就失聲打斷了他。
“界河商市本來就是遼國一半,大宋一半啊!”武好古笑道,“不過界河兩邊都是商市在管轄的…對于販賣牛羊馬匹而言,把牧場擺在界河北岸還方便一些吧?你的牛羊本來就是從遼國收購的,養羊的牧草飼料,也是遼國那里便宜啊,而且還靠近界河碼頭,可以海運到登州、萊州,若是濟水入海口可以行船,那就更方便了不是嗎?”
“可是,可是…”
陳笑天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武好古說的不錯,界河北岸養羊是有成本優勢的。不僅低價便宜,采購遼國的羊也方便,各種牧草飼料也便宜,最要緊的是運輸方便啊!
直接趕羊上船,可以水運到開封府,也能走海路運去京東東路。成本比走陸路運輸不知道要低多少!而且運輸時間也短,也不需要擔心羊在運輸過程中減重——牛羊的長途販運是靠它們自己走的,所以存在掉膘減重的問題。這就需要商人在中途設立牧場給它們增肥。
如果能用水運,那么運輸牛羊的成本將能大幅降低,相應的利潤也就高了。
可問題是…遼國總是個讓商人害怕的地方!
“哪兒來那么多可是?”武好古看著眼前的商人,無所謂的一揮手,“做生意怎么可以如此墨守成規?你手里有三萬畝地,都賣與本官,本官給你四萬緡,再撥界河北岸的三萬畝給你,不取你一文錢,這總行了吧?”
武好古其實也不是白給三萬畝,他這是在培植產業,界河商市完全可以發展成牛羊馬匹的交易、運輸、育種中心啊!而且界河商市北岸的土地現在也沒什么人要。
武好古的面孔忽然又一板,“你若不答應,這三畝隱田…滄州州衙真的要較真,沒收也是可以的,哪怕向太尉也是保不住的!”
一邊是四萬緡現錢加上界河北岸的三萬畝,而另一邊可能是沒收!
陳笑天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了,要不然可真是給臉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