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在十幾個公吏的簇擁下,從界河市舶司的臨時衙署里走出。
界河市舶司衙門里面的官人、公吏現在并沒有配齊,不過還是有監門官、主管文字、孔目官、手分官、貼司、都吏、專庫、專稱、客司、前后行等幾十號人。現在大部分都不知到哪兒去浪蕩了,只有十幾人在衙署里面。
這些人既是李忠的下屬,同時也是武好古的下屬。現在自然要出來迎接上官,不過武好古和他們都不認識武好古崛起太快,手頭乏人可用,所以應該由他推薦的市舶司公吏的位子都空著,原本準備擺在市舶司的人,現在都去了界河商市任職。
李忠走出大門,看到武好古利落的從馬背上翻下,心里頓時一振。
怎地年余不見,武好古的馬術已經進步如此,而且身形體魄看上去也強健了不少。看來這些日子,他真是吸取了在析津府遇險的教訓,下了苦功夫了。
看來這廝是極有毅力的武好古今日的財富地位,各種享受,各種誘惑真是太多了,還能擠出功夫來練武,而且堅持不懈,沒有毅力能行?
接著李忠就看見了和武好古一塊兒過來的高俅了,他和高俅并不熟,只能說認識,不過還是知道高俅現在是官家身邊的二號紅人。
一號紅人和二號紅人怎么都來了滄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滄州這邊出了祥瑞還是怎么了?
武好古和高俅大笑著上前,沖著出迎的李忠就是一個拱手。
“李大官,許久不見了,可安好否?”
“李大官,下官高俅。”
李忠也連忙抱拳還禮,客氣的將武好古、高俅一行人迎入衙署后院的內堂,還一疊聲的吩咐衙署內的客司準備酒宴茶水。
武好古雖然是第一次來清池縣的衙署,不過他在這衙署之內還是有一個自己的跨院。當下吩咐奧麗加帶著從人去安頓以后,武好古就和高俅一塊兒,在后院的內堂里面落座。
香茶奉上的時候,武好古已經同李忠說起了自己和高俅的來意兩人是為了在滄州購置土地的事情,來找知滄州事施國忠的。
“施知州昨日才到清池,”李忠說,“清池的官紳給他辦了酒宴,一直喝到今天天亮…我也是天亮才回的。”
又是一個用生命在做官的大宋好青天啊!
“那就讓施知州好好休息一晚,”武好古知道今晚自己要是去拜訪施國忠,說不定又得被拉著喝個通宵,“我和高大哥明天再去拜訪。
對了,我和高大哥一路勞頓,今晚上就吃頓便飯,也不要安排官伎了,只把清池縣青樓的花魁找來就行…報上我的名號!”
武好古當然是用不著滄州這里的花魁伺候的,他是帶著奧麗加出門的。不過高俅沒帶女人,所以武好古為他安排了一番。
李忠笑著點點頭,喚來了一個公吏,吩咐道:“讓余娘子留下,其他人就叫他們回吧。”
公吏走后,李忠才對武好古道:“滄州這邊也沒甚艷色,就是浮月樓的余金花還能看一眼。”
呃,別說余金花了,就是李師師、墨娘子和閻惜惜一起脫光了站在李忠跟前,他也只能干看啊!
心里這么想的,嘴上當然是不能說的。
“大官這些日子可見過慕容先生?”武好古喝了口茶,又問起了慕容忘憂的情況。
武好古早就把朝廷準備關閉兵學司,并且將兵學司生員的前途都寫信告知了慕容忘憂。
而對于慕容忘憂本人的前途,武好古也給了個預測,估計是提舉宮觀…武好古則希望他能去界河商市主持云臺學宮界河分院。
“經常見面。”李忠說著話就是一嘆,“他和趙鐘哥這些日子在鼓搗一個步破騎的陣圖,想要獻給官家,只是…”
陣圖?
武好古和高俅都是一愣,這是怎么回事?
“還是不死心唄!”李忠苦笑道,“那老頭總覺得自己一身的本事不得發揮,還想再做些事情。”
“那陣圖你可見過?”武好古問。
“我這兒就有一份。”李忠當下就吩咐伺候的仆人去自己的書房,取來了一個卷軸,交給了武好古。
武好古驅取過卷軸,就在堂上展開,發現圖上很潦草地畫了一個空心的長槍兵方陣。
“空心方陣?”武好古愣了一下。
李忠輕輕轉動著茶碗,“就是用長矛兵和盾槍兵組成一個方陣,把弓弩手護在中間,用這個辦法對付騎兵的沖擊。”
“這就是步克騎的方法?”高俅追問。
“其中之一吧。”李忠說,“各種陣圖有十好幾幅…都是幾百人用的軍陣。”
“幾百人?”高俅皺著眉頭,“這么點兒人也顯不出本事啊。”
“可不是嘛!”李忠點頭道,“雖然真的上了戰場,往往就是幾百人上千人一個小陣,再由若干個小陣依托地形展開構成大陣。可是…朝廷收藏的陣圖都是大陣圖,沒有這種幾百人的軍陣還畫上十幾幅的。”
武好古現在也是武官了,而且還是心腹,當然看過不少宮中迷藏的陣圖了都是堂堂大陣,最厲害的要十幾萬戰兵才能鋪開。一旦鋪開了,別說契丹人了,就是讓成吉思汗的蒙古人來攻打,多半也是啃不動的。
不過蒙古人可以把這個大陣困起來,切斷后路,再餓上幾日…
總之,就是武好古這么一個對軍事一知半解的主兒,也知道這種陣圖是胡鬧。
而且,十幾萬大軍擺成一個大陣,要配合調度是很困難的。相比之下,以幾百人上千人為單位的小陣,則可以通過反復演練,達到運用自如的程度了。
所以,慕容忘憂創造的長槍陣很可能是具有極高的實戰價值的。只是大宋的官家和官員們不一定識貨…
想到這里,武好古就對李忠道:“不如等我和高大哥見完了施知州,再同李大官一起走一趟兵學司學堂吧。也見見將來的御前騎士!”
“岳丈,您找我?”
武好文快步走進了韓忠彥的書房,這位宰相的女婿簡直都快變成宰相的兒子了,每天都陪著岳父一起出門,又一起回家,不到天黑是不會回武家大宅的!
韓忠彥打了個哈欠,沖著武好文揮揮手,讓他坐下說話。
“今天安燾上奏建議在京兆府的藍田縣試行府兵制。你怎么看?”
“試行府兵制?好啊!”武好文揚了揚眉毛,“岳丈,這可是好事情啊!”
武好古是個城市儒生,當然不會想到府兵制有多折騰農民,更不會想到沒有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會搞成什么樣子…不過就算是鄉村出來的儒生,一樣在擁護府兵制的時候回避均田。
“是嗎?”韓忠彥瞅著女婿,“侯師圣有沒有同你談起過此事?”
“府兵嗎?”
“對啊,他覺得在何處試行最好?”
“當然是關中了。”武好文道,“府兵本就起于關中嘛!自古秦兵耐苦戰,而漢唐的兵強,也全賴關中健兒。”
“那…你愿意去藍田試試府兵制嗎?”
“我去?”武好文一愣,“岳祖丈,您要小婿去藍田縣做縣尉?”
“哪兒能叫你做縣尉?”韓忠彥一笑,“自是權發遣知藍田縣事并兼管軍府事了。”
“可小婿只是個九品官兒…”
韓忠彥一擺手,“只要官家下特旨,升你做個從八品也沒多大事兒。
現在的問題,就是你愿不愿意去藍田,有沒有把握在藍田把府兵給搞成了?”
武好文知道這是一個機會!老丈人還能坑自己嗎?
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機會不容易把握,要不然老丈人也不和自己廢話了。
“你若同意,”韓忠彥說,“那等到你的秘書省正字做滿一年,現在藍田縣的知縣也該告病了…到時候就讓你去好嗎?”
“告病?”武好文有些不明白,“那位知縣有病在身?”
“現在還沒病,”韓忠彥苦笑,“不過等試行府兵的詔書到了藍田縣,他也就該生病了。”
這詔書還能讓人生病?武好文還是懵懂。
韓忠彥看著女婿,心說:這小子讀書是好的,可惜腦子沒有他哥哥那么靈活。
“這差事不好做!”韓忠彥說,“府兵興于北周,盛于隋唐,探其根源,其實是豪強士族控制的鄉兵。”
“那不是和保甲差不多?”
韓忠彥摸著胡須,“差不多…但是也不大一樣!”
其實西門家控制的那些保丁,就已經接近南北朝時北方士族掌握的鄉兵了。和早期的關中府兵也有點像,就是武器裝備差了一點。
因為當年南北朝是亂世,士族土豪都需要養兵自保,所以才形成了府兵的前身,府兵制從某種角度而言,就是將這些鄉兵規范化了。
可以說,當年北周搞府兵是先有府兵,再有府兵制的!
而現在,兵好像是沒有的,府兵制倒是可以先恢復。
不過兩者之間也是有共同點的,就是府兵制最初的作用,其實就是把兵從豪強手里挖出來,而如今情況也差不多,也得和富豪大戶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