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燾和呂望之雖然被武好古陰了一下,但是他們也不蠢,要不然怎么當那么大官?
他們知道那么壞的招兒不可能是韓忠彥和范純禮那兩個老實人想出來的。一定是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這三個幸近小人所為。
小人才會想出奸計嘛!
而要破除小人的奸計,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把小人整死了。只要小人死了或是滾蛋了,奸計就算得逞了,也不會有多大傷害了。
可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這仨小人深得官家寵信,想要整死也不大容易。
而且三小人中,現在除了潘孝庵還在開封府,其余的兩人都去滄州辦事兒了。如果安燾、呂嘉問僅是在開封府發力,似乎有點鞭長莫及。
所以明日就要啟程北上滄州的呂頤浩、紀憶就被雙雙喚到了呂嘉問府中。
“你們倆都是東華門外唱名的好男兒,而且還文武雙全,是國家未來的柱石。”
安燾先是吹捧了眼前的兩個年輕官員一番。其實也不完全是吹,紀憶和呂頤浩這位在北宋的官場上,都算是能文能武的官員了。紀憶因為是平江人,所以騎術差一點,但是善于舞劍也會射箭,還熟讀兵法陣圖。呂頤浩比紀憶更強一點,他自幼生長于西北兩邊,不僅書讀得好,而且還善于鞍馬弓劍,真正的文武全才。
安燾看著兩位“文武全才”,頓了頓道:“你們都是熟讀史冊之士,對于隋唐兵制,想來也是頗有見地的。應該明白武好古、高俅二人在滄州所為之事,必將敗壞本朝祖宗家法!”
紀憶和呂頤浩都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安燾的所言。所為的“殿前騎士”,其實就是初唐內府衛士的變種,而且制度更加完善,也更加容易維持,有了多達1500畝的職田。
別看現在只有5001000的名額,但是“殿前騎士”制度一旦施行得法,真的讓朝廷得到了可用的兵馬,擴大就在所難免了。
1500畝土地加上御前聽用的待遇,對于開封府的將門勛貴是極有吸引力的。如果任由擴張,將來達到5000家甚至10000家都是有可能的…頂天就是1500萬畝土地,真的拿不出來嗎?其實把群牧司的土地貼進去就差不離了。
一旦有了一萬個騎士之家,騎士就將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了。他們宿衛天家,而且擁有強大的經濟實力,還和將門勛貴同氣連枝。
到了那時,武夫們就有錢,有兵,有出身,還親近天子…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就要變成一張廢紙了!
明白了安燾的意思,紀憶馬上表態道:“樞密所言極是,下官此去滄州一定想方設法壞了武好古的奸計。”
同樣的任務他早就接受過了,所以今天這場夜會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呂頤浩。
呂頤浩沒有馬上應允,而是問安燾道:“樞密心目中,何等樣的兵將才是最好用的?”
“最好用的,當然是鄉兵了。”安燾拈著胡須回答得有些尷尬。
因為“府兵實踐”的建議實際上也是武好古提出的雖然武好古沒有具名,但是刊登在武好古的《文曲星》雜志上,誰還不知道那是武好古的意思?
在“府兵實踐”的建議出現前,安燾和曾布都看好兵學司的路線,也就是培養基礎軍官加上雇傭軍。
“樞密想在何處實踐鄉兵之法?”呂頤浩又問。
這是個問題。范仲淹當年就想在京畿搞府兵,結果招來了一致反對的意見。
所以曾布和安燾這些日子反復商議,也覺得不能在開封府周圍搞府兵實踐,但是要在何處實踐,一時也沒有方向。
“元直,”安燾反問,“你覺得在何處試行府兵之法為佳?”
“下官覺得在京兆府的藍田縣試行為最上。”呂頤浩說。
安燾問:“是因為《藍田呂氏鄉約》嗎?”
“正是。”呂頤浩拈著自己頜下的須髯,“下官以為府兵之法必須在民風樸實且鄉紳賢達之地施行,才有可能成功。所以京兆府下的藍田縣,是最好的施行之地。若是制定出《藍田呂氏鄉約》的藍田縣都搞不了府兵,那么全天下還有何處可以行府兵制?”
藍田呂氏和呂頤浩、呂嘉問可沒半分錢的關系,而是一個已經衰弱的舊黨名門。京兆府雖然屬于陜西六路之一的永興軍路,但是因為不處在前線,所以一直都是舊黨勢力比較大的地盤。
而呂頤浩之所以要選擇舊黨的地盤試行府兵,當然不是為了壯大舊黨的力量。而是現在朝中新舊兩黨雖然都一致贊頌府兵制,可是誰也不想在自己的老家搞府兵…府兵制好是好,但是終究會影響當地的文風。
因為府兵總是要從中上之家抽丁的,這些人本來應該去讀書上進,若是被府兵兵役所困,將來試行府兵的州縣就難免會少了許多進士。
誰要是主張在自己的家鄉試行府兵,不等于在禍害鄉里嗎?這種事情,古人是不愿意干的。
所以朝堂上就出現了府兵制人人說好,但是沒有地方愿意試行的窘境。
現在安燾聽呂頤浩這么一說,也覺得有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讓藍田縣去試驗了。
“好,就依你所言。”早就覺得精力不濟的安燾打了個哈欠,輕輕道:“元直,曾相公和老夫安排你去滄州,就是為了阻止騎士之法大行的…絕對不能讓武好古那廝輕易購入大片土地,更要留心他的一舉一動,若有劣跡,立即上報給老夫和曾相公知曉。可明白了嗎?”
紀憶聽了這番言語,暗地里撇了下嘴。武好古的小辮子要那么容易揪到就好了…那廝雖然會受賄,可都在尺度之內,算不上是罪過。
而且人家自己撈十萬二十萬的同時,能給官家奉上一百萬兩百萬…這樣撈一點就不是過錯了!
就在呂頤浩和紀憶離開開封府城,向著滄州州治所在的清池縣城兼程而去的時候。武好古也帶著高俅、奧麗加等人,在林萬成的帶領下,離開了界河商市。
他們離開商市要前往的是一處示范騎士莊園,距離界河商市的南門足有十七八里的距離。武好古是在去年冬天時寫信給留在界河商市的黃四郎和張熙載,命令他們在所購買的滄州土地中,圈上1500畝肥沃草地,并且修建莊園的。
北滄州這里的土地,大概是整個河北東路最荒蕪的了,從界河南下,走上幾十里都見不著一個村莊,大片的土地都被河北將門(其實就是開封將門的分支)圈成了牧場,用來飼養牛羊馬匹。開封府消費的羊肉之中,約有四分之一是從滄州運入的。
因為土地荒蕪,人口稀少,想要收購就沒什么難度了。而且一收購就是連片的土地,想要圈出一處騎士莊園,實在是沒有一點難度的。
但是騎士莊園也不是圈了土地就萬事大吉的。有了土地,還得經營得法,才能支撐起一個騎士家族。
1500畝的土地固然不少,但是一個騎士家族同樣也不小!
在前往這處被命名為“奧家莊”的莊子途中,武好古就在和高俅說著自己的設想。
“這騎士莊園吶,也不是把田一分就完事兒的,還得幫著人家經營,要不然莊園或是破產了事,或是被轉包出去拉倒。”
“大郎,你還懂種田?”
武好古笑道:“種田我是不懂的,但是白波武家有內行啊。我已經請教過了…人家懂行的說了,在北方不缺水的地方種田,最好是草田輪作。就是把田分成三份,一份種牧草,一份種麥子,一份種豆子,兩到三年就輪換一番。
奧麗加,你們歐羅巴那邊是不是也這樣?”
“這叫三園制(三圃制),”奧麗加說,“大莊園一般都是這樣的。”
武好古又道:“這樣的種田方法,是既可以產出糧食,又可以養馬、養羊,還可以讓土地的地力得以恢復,是最適合騎士莊園的。其實群牧監的土地也可以這么搞,比現在那樣種草放牧可強多了。”
高俅笑了笑:“群牧監可是個泥坑…你要陷進去了,我可不跟著。”
“泥坑?”武好古哼哼了一聲,“無主之田而已…還是肥田,當然是人人垂涎了。”
三圃制輪作在中國其實也有,《齊民要術》里面就提出了豆類、麻類和牧草三圃輪作的方法。不過這種輪作在北宋時卻不多見了,北宋少有大農,馬耕幾乎絕跡,民間對馬匹的需求也不大。所以草田輪作這種農牧結合的種田方法,也就不再適用了。
沒有了草田輪作,中原地區自然就不產馬了。國家的馬政則傾向于“群牧”,而不是家庭式的小牧場。也就是在中原的農耕區模擬出草原的生態環境,用來養馬。馬…當然是沒有養出多少,但是牧草有恢復地力的功效,所以群牧司經營的土地都被提升成了第一等等良田,自然讓人覬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