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建中靖國元年,正月十六。
皇宮,崇政殿。
一年一度的年節到元月十五的上元節就算完全結束了,大宋皇城之內的生活又恢復了常態。
文德殿的常參結束后,宰執重臣們都轉移到了崇政殿,和圣君趙佶議論國家大事兒。
趙佶今天看上去不大高興,眉頭蹙著,臉色也有點難看。并不是從來不生病的官家終于頂不住年節的各種吃喝玩樂得病了。而是他那位比親媽親爹加一塊兒還親的后媽向太后頂不住年節的操勞,要不行了,一病不起,快要去見列祖列宗了。
趙佶是孝子,這幾日散了朝就去太后的寢宮伺候,看到后面奄奄一息的樣子也難過得傷心落淚…心情嘛,肯定也不是太好了。
崇政殿上的舊黨重臣,這個時候也都有些惶恐了。雖然太后已經歸政,但是她老人家說話還是管用的。可要是她老人家一死,舊黨的君子們可就要失去支撐了。
次相曾布則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崇政殿中。今年的年號雖然是建中靖國,但是新舊兩黨是注定無法共容于朝的。
太后活著,舊黨就有保護傘,新黨在臺諫中的干將就發不了威,自然就在黨爭中處于守勢了——因為以文御武的游戲規則深入人心,軍隊基本上退出了政爭,所以臺諫就成了打翻政敵的工具了。
現在臺諫主要掌控在舊黨手中,而新黨這邊最有力的諫臣就是御史中丞趙挺之了。
在上元節前的幾日中,曾布、安燾、趙挺之、李清臣、章楶這幾個新黨的大將,都連日密會,在討論要怎么在太后薨逝后進行反擊。
可是討論來討論去,卻也討論不出一個結果。因為新黨內部現在也是派系林立,各自都有不同的盤算。
章惇、章楶、蔡京、蔡卞、張商英、徐鐸、蹇序辰這批人算是比較親近的,現在只有一個章楶還在中樞,別人都在挨批斗。所以章楶的意思還是保住章惇,再把張商英這門新黨大炮(他罵人特別兇)拉回來當黨爭的主將。
可是安燾、趙挺之、李清臣都是被章惇斗過的,全都反對保章惇,更不答應讓張商英這個兇人回來——他簡直就是個小章惇!萬一得意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趙挺之、李清臣二人和蘇轍、蘇東坡兄弟矛盾很大,想把炮口對準云臺學宮,先把蘇東坡、黃庭堅打倒。再從云臺學宮把火引到韓忠彥屁股底下——韓忠彥的女婿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可是蘇東坡的弟子!這分明就是韓忠彥和二蘇結黨的鐵證!
安燾也部分贊成趙挺之的建議,不過他不主張首先打擊二蘇兄弟和云臺學宮,而是應該把武好古這個聚斂小人當成突破口。
不過曾布卻不贊成拿蘇東坡和武好古開刀。在他看來蘇東坡還好對付,可他的徒弟武好古卻是個有點難纏的對手。人家雖然沒有進士文憑,但人家是官家心腹…而且武好古的地位太低,不可能讓御史中丞趙挺之出面去彈劾。
御史中丞可是御史臺的主管,去彈劾一個從七品的武官,還是不帶兵的武官,實在太掉身價了。而且武好古也沒啥大奸大惡的,無非就是受賄的罪名。一個官家心腹的武官收點賄賂真的算是罪過?搞不好就留中了。到時候趙挺之怎么下臺?
可趙挺之要是不出面,找個從八品的監察御史里行去咬武好古,彈章上去也是石沉大海,趙佶根本不會理睬。
另外,武好古推動的界河商市也是曾布所贊同的。因為曾布不想在河北大動干戈進行整頓,而且他也認同武好古提出的“燕云吃飯問題”。
如果不把界河商市這個燕云轉運中心發展起來,以后就沒有辦法解決燕云的糧食缺口,即便收復了燕云,也是個巨大的隱患!
因為各個山頭的意見沒有辦法統一,所以新黨到現在也沒有辦法展開反擊。
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封還詞頭的方式,阻擋了都亭驛的發賣。
這時,趙佶開口打破了崇政殿內的沉默,“曾卿,中書省不同意將都亭驛發賣嗎?”
“陛下,”曾布起身奏道,“太府寺下自有店宅務可以經營房產,何必將都亭驛發賣給商人?”
“店宅務能拿出200萬緡用于新館和瓊林苑的修繕嗎?”
曾布回答道:“只要有一年時間,店宅務就可以拿出250萬緡上交給太府寺。”
一年拿出250萬緡給太府寺是監左廂店宅務的強淵明和劉璦拿出的數據。
當然了,他們也不是信口胡說,而是在除夕到上元節之間的這段時間里,有不少豪商巨富主動找了強淵明、劉璦打聽都亭驛“拆遷”的事兒。
其中還有一個從平江過來的富商名叫朱勔的,給劉璦開出了個方子——不必讓那個什么造房子的指揮使去指揮建房,那樣就沒人敢買了。可以把建房的事而“承包”給買房的主顧…呃,賣的還是房子,只不過買房的主顧“承包”了建房的工程。
這樣就可以把都亭驛的地皮切成25塊,一塊10萬賣出去,250萬不就有了。
多好的主意啊,充分證明了官營蓋房事業的正確性!只要圣君趙佶點點頭,事情也就妥了。
可是宋徽宗偏偏是很夠朋友的,怎么能為了區區幾十萬就讓武好古吃虧呢?
修繕瓊林宮這事兒就是武好古張羅起來的,怎么能讓人家白忙活一場呢?
宋徽宗沉思了一會兒,“那店宅務準備如何經營都亭驛的地皮?”
“自然是拆毀房舍后分割成二三十塊,再新建宅院后發賣。”
“只建二三十處宅邸?”趙佶終于找到理由了,“朕素知開封府房價騰貴,一屋一舍動輒數萬,官員平民皆困于此。以至于有為官數十載而不能承擔者。而要使官民皆居有其屋,就應該多建小宅,若將都亭驛所有之土地建二三十宅,每宅豈不是要索價十數萬?誰人可以承擔?”
宋徽宗的問題大大出乎了崇政殿內一幫大臣的預料,官家這是什么意思?是嫌開封府的房價太貴了?呃,貴是貴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開封府城內就那么點地皮…
曾布也覺得這事兒不好辦,心里直埋怨安燾,多管這閑事干什么?現在好了,官家出了這么一道難題,怎么辦?
看到曾布啞口無言,趙佶笑道:“朕已經著共和商行買下土地后,建緊湊小宅數百,每宅數千緡至兩萬緡,優先賣于有出身的官員。店宅務可以做到嗎?”
能做到也沒人敢買啊…買回去塌了找誰?
曾布不說話了,他明白趙佶在幫武好古,也知道武好古既能拿出200萬,又能造出幾百棟緊湊的小宅子…而且還能賣出去!這都沒問題。
而要讓左右廂店宅務來干,那就都是麻煩了!
安燾這時卻站起身上奏道:“臣以為只要有廉正能干的官員出任太府寺卿,就可以按照陛下的要求讓店宅務蓋房了。”
趙佶聽安燾這么一說,馬上就來興趣,“安卿,誰是廉正能干之員?可否推薦一二?”
大宋朝并不缺清官,雖然貪官是大多數,但是不貪的官還是有很多的,但是能干的官員就有點少了,既能干,又不貪的官就更少了。
“朝散大夫李明仲可以擔當此任。”
安燾首先推薦了李誡,李誡還真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
“陛下,李明仲正在丁憂,怎么能因為蓋房子的事情讓他奪情呢?”韓忠彥馬上起身奏道,“而且其父今年已經82歲,近日也臥病在床了。”
李誡他爹李南公原來了禮部尚書,不久前給趙佶開掉了,沒了官做,老人家回家沒幾天就病倒了,眼看又要去世——到時候李誡給媽守完孝正好接著給爸爸守孝。要他出來當官,怕是要等到四年后了…
趙佶點點頭道:“本朝孝治天下,李誡應當在家守孝丁憂。安卿,你再推薦別人吧。”
安燾想了想,又道:“知懷州呂望之素有干才,熙寧年間曾提舉市易務,政績卓著,可以擔當太府寺卿。”
趙佶皺了皺眉,呂嘉問是壽州呂家的子弟,呂夷簡的曾孫。本來壽州呂家一門都是舊黨,他卻偷了族叔祖呂公弼反對王安石變法的奏章草稿獻給王安石,因此被稱為“呂氏家賊”。后來此人又出任了最遭人恨的提舉市易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過不可否認,這位呂嘉問為官還是比較清廉的,而且也有能力。否則也不可能在提舉市易務的位子上一呆多年。
不過宋徽宗有點嫌棄呂嘉問的為人——家賊的名聲實在太臭了。
“那就分一半都亭驛的土地給店宅務,”趙佶想了一會兒,才道,“剩下的作價百萬緡賣給共和行。此外,還需約定所建房屋數量、售價上限,及所售對象為有出身的官人優先。
所得款項專用于瓊林苑修繕和都亭驛新館。并且于將作監下設立西苑修造所,專門負責此事。
諸卿若無異議,便著中書擬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