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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云臺門徒 一

  郁州島,宿城港。

  下午的時候,海州灣的天氣忽然起了變化,海上刮來了大風,細雨也蒙蒙的下來了。一片風雨當中,一艘搖著船櫓的渡船,搖搖晃晃地靠上了宿城港的碼頭。

  現在已經是冬季了,從海州灣出發順風而行的商船,幾乎都已揚帆遠航去了。因此整個海灣空空如也,郁州島上的宿城鎮也跟著冷清起來。碼頭上只有一片冬日蕭瑟的場景。碼頭倉房內外,都少有人走動。只有一些出海捕魚歸來的漁夫,將他們的捕獲從小小的漁船上搬運下來。還有不多的幾個從宿城鎮上過來的魚販子在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貨,沒顯出什么購買的欲望。

  那棟臨海而立,看上去有三四丈高的仙客居也無多少人氣,所有的窗戶都閉著。只有酒樓門口旗桿上的認旗隨著海風,獵獵飄揚。

  就連海州灣中的海水,這時也泛出了肅殺的青黑色。

  不過現在靠上碼頭的這艘渡船上,卻是出人意料的塞滿了乘客,而且還不是海州這里最常見的客商,而是穿著儒服的讀書人。

  “諸位客官,小心了,船靠碼頭了!”

  隨著船老大的一聲吆喝,小小的渡船“嘭”的一聲,就撞上了碼頭。

  坐船坐的有些暈暈乎乎的范之文一個沒站穩,整個身子向前一沖,連忙用手中的長劍船艙底部撐了一下,還是搖搖晃晃的幾乎要跌倒。

  他身邊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儒生伸手攙扶了他一把,才讓范之文免于跌倒在船艙之內。

  “多謝這位兄臺。”范之文站穩身體后,忙道了聲謝,然后才看清那位攙扶他的仁兄。

  這人也是一個儒生,三十多歲,稍微有點肥胖,嘴角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儒雅。他的身邊還跟著個二十多歲的仆人,背著箱籠和包袱,還拄著一根木棒。

  看到這二位,范之文心下已經有點數目,這位仁兄一定和自己一樣,是來郁州島求學問道的。而且,此人多半有點身份家產,說不定還是官戶出身。

  想到這里,范之文又是一禮:“在下鄆州范之文,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壽州呂好問。”中年胖儒笑答道,“范兄來云臺山也是想拜入蘇門的吧?”

  范之文來云臺山當然是想拜入蘇東坡門下了!如今大宋的學閥門派中,除了被當成儒門正宗的新學之外,最大的山頭無疑就是蘇門蜀學了。人家蘇轍到底當過次相,蘇軾又是粉絲無數的大才子,人氣當然要蓋過古板得要死的程頤了。

  而如今朝政是新舊間用,想來儒門正宗的位置也不會一直被新學獨霸了。蘇門的學問…可是行情看漲啊!

  所以蘇東坡兄弟定居郁州島的消息傳開后,就有不少儒生想要來求學拜師了,其中就有上一次科舉落地的范之文了。

  他原本有棄文修武去考個武進士的想法,可是習武的費用和難度,卻讓范之文有點望而卻步了。

  現在大宋的武舉除了對書生們沒有多少難度的“兵法七書”和“兵法策問”之外,還有騎射和步射兩科。本來騎射和步射沒有多難,因為不要求中靶,只需要能拉開八九斗的步弓和七斗的騎弓實際上就是練臂力,只要是年輕力壯的儒生,跟著鄉村弓箭社的教頭好好練上一兩年,怎么都會了。

  不過從紹圣四年開始,難度突然加大,居然要求射箭中靶了不是中靶心,而是中靶!

  呃,這宋朝考武進士的“武試”真的是一點都不難啊!武好古家里面西門青、羅漢婢和奧麗加這三個女人都隨便能過的。

  可是對范之文來說,中靶,特別是騎在馬上射箭中靶可就很困難了。因為武進士考試總不能找人來幫著牽馬吧?

  理論上武進士是要帶兵去和契丹人、西夏人作戰的,應該弓馬嫻熟,哪有玩騎射的時候還讓人來牽馬的?哦,還是在馬站立不動的情況下。

  所以這個騎在馬背上,雙手脫韁去開弓射箭,還是很考驗雙腿的控馬能力的哪怕不需要馬跑動,難度也是不低的!因為射箭的時候,腰腿難免要跟著發力,胯下的戰馬(也許是走馬)會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活動,它們就難免跟著一起活動幾下。或是走上幾步,或是搖上幾下。

  別的大動作是不會有的,給武舉們騎的都是很乖的馬兒,脾氣暴躁的公馬是絕對不會出現的。要不然一場武進士考試下來非得弄死好些個…

  而對范之文而言,胯下的馬兒一旦活動幾下,他射出去的箭可就沒一點準頭了,說不定還會摔下來。

  要讓馬站穩不動,就必須要有一定的騎術,可以不依靠韁繩,用雙腿控馬。這可就得有人教,還得刻苦練了。

  但是對于范之文這樣的“大地主”家來說,要訓練騎術可是很不容易的。要練騎術,至少得養上一匹好馬吧?馬都沒有,怎么練?而且養得馬也不能太差,畢竟考試的時候騎的是禁軍提供的戰馬,不是江南兩淮的兔兒馬。

  一匹好馬(當然不是肩高四尺七寸的一等戰馬了),怎么都要七八十緡吧?范老頭半年的俸祿就沒了。

  而且買了馬還得會養,得雇個馬伕吧?還得有上好的馬料喂養吧?一匹馬吃的比幾口人都多啊!馬伕加上喂馬的開銷,一年又得好幾十緡。

  然后,還得請先生來教騎馬射箭這個本事尋常的馬伕根本教不了,得去陽谷西門家請名師來教,一年沒有幾十緡的束脩能行嗎?

  有了馬、馬伕和馬師之后,還得有弓。好的弓也不便宜啊!而且還不能只有一張,得上一套,從小孩玩的軟弓,到五斗弓、七斗弓、九斗弓,一點點加上去。

  此外,訓練馬術得有場地啊!如今的京東東路可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哪兒找空地去?只能圈上幾十畝良田給范之文練習了,這幾十畝地的收入可就沒了。

  最后,范之文和他的武術老師的伙食也得跟上去啊。天天豆腐青菜的,營養跟不上,怎么練得出力氣?這可又是一筆開銷。

  算來算去,范之文如果想在三年之內掌握“騎射”的本領,幾百緡的投資怎么都省不了的。

  而且,并不是這幾百緡錢拿出來,武進士就一定能到手的!因為最近有消息說,新上任的官家,也就是宋徽宗認為騎馬射箭的時候,這個馬應該是跑起來的。讓馬站著你干嘛不下馬來射?下馬換張步弓還射得遠呢!

  如果要跑馬射箭還要中靶…以范之文的底子,沒有六年怎么可能練出來?這下費用可就要增加不少了,而且馬也有生老病死,六年時間很有可能要換馬,這可就又是一大筆錢啊。

  范家怎么可能承擔這樣的花銷?

  順便提一下,范之文練習騎射遇到的困難,其實也是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漢民族在維持騎兵武裝時遇到的死結。

  當漢民族的經濟基礎還停留在莊園經濟的時代,擁有大莊園的士族門閥總歸還養得起“騎士”。不僅是因為士族門閥比較有錢,還因為大莊園的自給自足能力超過小農和地主,能夠維持自家的馬場和馬群,這樣馬就是資產而不是消費品了。

  譬如武好古現在就有能力建立自己的馬場和馬群,還能夠逐漸改良馬種。而范之文這種級別的“大地主”,根本不可能維持馬場、馬群,就必須通過市場去購買馬匹來維持自己的訓練。而這份花銷,又是絕大部分宋人無法承擔的。

  范之文雖然能夠支付這筆花銷,但是算來算去,最后還是不舍得。就在那時,他聽說了蘇東坡在云臺山辦學收徒的消息,于是就起了拜入蘇門的心思。

  他其實也不奢望拜蘇東坡為師的,只要能拜一個蘇門君子或是蘇門學士,也就心滿意足了。

  蘇東坡門下出身,將來就算考不上進士,也容易混上個幕僚,說不定還能得個保舉的官身。

  于是他就辭別了老父,帶上自己祖傳的黑云長劍往海州而來了。可一到海州,他才發現和他一個想法的人還是很多的!

  這不,和范之文同船而渡的都是仰慕蘇東坡的士子。

  那么多競爭者…想要拜入蘇門,恐怕也不容易啊!

  “舜徒兄,你可來過云臺山?”

  在跟著那個胖儒生往宿城鎮上而去的時候,范之文已經和人家混熟了。知道人家名叫呂好問,字舜徒,是壽州人士,還是個官宦子弟。是陪父親從和州北返,途徑徐州時聽說蘇東坡在云臺山收徒,所以才來看看的。

  “來過啊,”呂好問笑呵呵地回答,“你跟著我走就是了。我們先去宿城鎮上的客棧安頓…若是客棧滿了也不要緊,去山里面的法起寺租個僧房就是了。安頓好了,再去蘇門聽課吧。”

  “可以聽課?”范之文有些心虛地問。他是儒生不假,可是真正的大儒卻根本無緣得見,所以不知道規矩。

  “怎么不能聽?跟著我就行了。”呂好問可是世家子弟,高祖父是呂蒙正、曾祖父是呂夷簡、祖父是呂公著,連續三代都當過宰相,什么大儒講課他不能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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