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曲樂聲從擷芳樓三樓的一間最為僻靜的房間內傳了出來。
這是一間可以用簡陋來形容的房間,房間倒是相當寬敞,只是里面沒有一件上檔次的家具和陳設。地上鋪著草席,很干凈,但是不少地方都有磨損的痕跡。草席上呈回字形擺放著一圈案幾,都是用便宜木料打造的,做工也不精細,就是尋常百姓家用的東西,不過并不是宋制的,因為這些案幾非常低矮,案幾后面也沒有椅子,而是擺了蒲團。
穿著素白色儒服,頭頂一帕青巾的趙佶就端正的跪坐在一張案幾后面,手中拿著一支制作的同樣粗劣的排簫怡然而吹。在他身旁,還有一位正在撫琴的美人兒。一席半舊不新的白色褙子,里面是一抹紅色胸衣,包裹著幾乎要涌出來的波濤。她的一頭青絲也沒有挽成發髻,只是用紅繩扎了個馬尾辮垂在腦后。
她的臉面上也沒有涂脂抹粉,就是一張干干凈凈的素顏,卻依舊顯出了嫵媚妖嬈,而此時只是低著頭專注地撫琴,沒有注意到武好古和高俅走進了房間。
正在撫琴的女子就是徐七七,擷芳樓的行首,開封府聞名的花魁娘子。
而這間陋室,就是徐七七的住處和接客之所。
陋室素顏就是她的特色,能讓客人覺得自己不是在和一個艷名四射的花魁娘子牽手,而是在同一個絕色的良家女子偷情。這份特殊的刺激之感,再加上她的那哪怕是素顏也能艷壓群芳的美貌,以及不亞于其他任何一位開封府花魁的才藝,使得她能長期占據擷芳樓頭牌的寶座。
趙佶估計也是喜歡這個調調,所以才被徐七七一舉拿下的。
另外,她的這種做派,常常能把那些涉世未深的才子迷得神魂顛倒,對她另眼相看,把她當成了一個淪落風塵而不忘本心的才女。
哦,她當然是才女了,不過卻不是淪落風塵而是樂在其中。要不然以她現在的地位和財力,想要離開擷芳樓有人能攔得住?
趙佶這時已經看到武好古和高俅了,放下手中的排簫,笑著對徐七七道:“七姐,你看誰來了?”
徐七七輕輕抬起臻首,看了一眼武好古,笑道:“原來是大哥兒啊,快進來坐吧。”
她對武好古的稱呼也是青樓界的一絕了,別人都管武好古叫“大官人”或是“武東門”,只有她叫武好古“大哥兒”,仿佛是武好古的家人…
“見過七姐。”武好古也和著徐七七的調調,管她叫七姐,然后就自己走到一張案幾后面,端正跪坐在蒲團上了。然后就將一個酒葫蘆拿出來擺在案幾上,笑道:“自家釀的二鍋頭酒,帶來給七姐嘗嘗。”
“可是好酒啊!”高俅也坐了下來,笑呵呵地道,“只是不能多喝,要不然就倒了。”
徐七七笑著搖搖頭,“大哥兒,你怎么忘了,奴只用些粗茶淡飯,從不飲酒的。”
趙佶笑道:“七姐的粗茶淡飯可是美味的緊,大郎,你可要嘗嘗?”
徐七七據說還燒得一手好菜,不是酒樓里面的大油水,也不是大戶人家的風味,只是家常小菜,雖然清淡,不過也別有特色。最有意思的是,她接客的房間還帶個可以敞開的小廚房。客人可以看著她親手烹制菜肴,然后再和她一起吃飯,絕對的家常風味。
對于家里面的廚師人數好幾十的趙佶而言,這種尋常人家的享受,還真是頗為特殊的。
“的確有些餓了,”武好古笑道,“那就煩勞七姐了。”
徐七七笑吟吟看了眼武好古和高俅,“奴去喚兩個姐妹過來一起用飯吧。”
“也好。”
“那就煩勞七姐了。”
武好古和高俅二人都沒拒絕,這里再“居家”也是個妓院,怎么能不叫小姐相伴呢?
徐七七立起身,飄飄然而去了。
高俅則給武好古打了個眼色,意思是叫他有話快說,等徐七七帶了女人過來,趙佶可就沒心思了。
“小乙,”武好古在青樓里面可不敢叫“端王殿下”,而是稱呼趙佶為“小乙”,他說:“這些時日聚集在開封府的舉子可是越來越多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參與這場文壇盛會啊?”
“甚底?”趙佶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大郎你說笑呢?我怎么能參與?你也不能去考啊,國子監別頭試早結束了,你要考且等下回吧。”
“誰說要考了?”武好古一笑,“我是說與會盛事。”
“不考怎么與會?”
“可以出一本科舉月刊,”武好古道,“月刊的名稱已經想好了,就叫《文曲星》。”
“文曲星?”趙佶品了品,“星字不必要,叫《文曲》就好。
對了,你這月刊還是畫冊嗎?是要把金榜題名的進士都畫了寫真,然后印成畫冊發賣嗎?”
“果然瞞不過小乙,”武好古笑道,“不過你只猜中了一半。”
“哦?”趙佶笑問,“還有甚底?”
“當然是文章了。”武好古道,“包括一甲、二甲進士的‘論文’和‘時務策文’。”
如今宋朝的科舉進士科一共考四場,第一場考一經,也就是《詩》、《書》、《易》、《周禮》、《禮記》;第二場考兼經,就是《論語》和《孟子》;第三場考論;第四場考時務策。
其中“一經”和“兼經”沒什么好說的,都是基本功。要是《詩》、《書》、《易》、《周禮》、《禮記》、《論語》和《孟子》都解釋不了,那還考什么考?也過不了發解試啊!
而且,“一經”和“兼經”都有標準答案,也沒什么好說的。
而“論”和“時務策”就是所謂的“道德文章”了。“論”就是從“一經”和“兼經”中挑一段話,并且以之為題做文章。這文章可就不容易做了!能中進士的文章可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了可以讓人拍案叫絕的地步!
而時務策就是策問,也是做文章,這可就更難了!因為題目不是出自舉人們熟讀的儒家經典,而是來自軍國大事。而且文章也不能亂寫,必須引經據典,引用的經典也有講究,必須是儒家經典和兵法七書上的內容。當然了,文章的立意也不能和朝廷的大政方針唱反調,要不然寫出花來也中不了。
總之,那些名落孫山的主兒,基本上都是撲在兩篇文章上的。
而好文章光靠閉門造車是寫不出來的,得多看別人的文章才行。而時務策更需要開闊視野,了解天下大事,同時掌握朝廷的政策。要不然寫錯了方向,那三年的苦讀可就白費了。
所以《文曲》月刊的定位,就是向全天下的讀書人提供好的參考文章和朝廷的最新政策,同時也會刊登一些勵志的、故事和連環畫,有時候還會配上插畫。俏金娘和蘇東坡的故事,就會登在《文曲》月刊之上。
總之,《文曲》就是一本教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好雜志,滿滿的都是正能量啊!
這么一本正能量,又迎合了大宋讀書人需要的月刊不紅火是不可能的…武好古其實還是個蠻會做生意的文化奸商,他總能找到利潤的藍海。
不過,《文曲》月刊和《花魁》畫冊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因為《花魁》畫冊就是《花花公子》的宋朝版,一本情色刊物而已,沒有什么政策風險。宋朝又不掃黃,而且《花魁》畫冊上的畫也不露點。
可是《文曲》月刊就不一樣了,雖然立足科舉,但是科舉連著官場。時務政策更是敏感到了極點,而且還變幻莫測。參加科舉的舉子當然不會因為文章寫錯了方向就殺頭坐牢,大清也許會,大宋是不會的。但是刊登在《文曲》月刊上的文章會不會獲罪就難說了。
況且,武好古還是一個很怕各種青天的吏商近幸!
所以《文曲》月刊有市場,利潤也不愁,而且還可以在將來作為改革的喉舌和旗幟,但是政策上的風險卻很大。
好在武好古是有靠山的,他的靠山就是很快就要當皇帝的趙佶。
“小乙,”武好古笑著問趙佶,“你可有興趣入上一股?”
“入股?我?”趙佶笑了起來,“大郎,你莫不是在說笑吧?”
“怎么是說笑呢?”武好古一臉正經地說,“這本《文曲》月刊可是大宋文壇的盛事,甚至可以說是千古未有之文壇盛事。也就是我大宋這等文風鼎盛之朝才能出現,要是換在漢唐,刊印出來也是賣不出去的。”
趙佶點點頭,武好古說得在理。
武好古又道:“如此文壇盛事,我區區一介吏商如何敢做?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能領這個銜了。這大股一定得你來拿啊!而且你現在外面有不少人說你輕佻而不務正業,若你做成了這事兒,還有誰敢說你輕佻?”
趙佶聽了這番話,用一種帶著苦笑的表情看著武好古,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道:“大郎,你若想給高中的進士畫像,印一本畫冊,我可以上個奏章給你請個旨,入股也可以。但只能是畫冊,別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