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黃金屋的真理仿佛得到了驗證,不可一世的近幸武官,大使臣級別的東上閤門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好古終究還是不敢和陽谷義門范這樣的士大夫家族對抗…哪怕道理都在武好古一邊,武好古還是答應給范家五千緡錢,作為他“強搶”超兇的西門女大俠的補償。
當然了,這五千緡巨款范之進還沒有拿到。五千緡錢總有兩三萬斤,帶著出門可忒不方便了。所以武好古這次沒帶多少現金(買西門青的兩萬兩白銀不算),只能取了私交子,讓趙鐘哥和林沖帶人去大名府的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提現。
不過范之進是一點不擔心自己收不到錢的,因為陽谷縣的施大知縣出面做了保證,還請武家父子在陽谷縣內小住幾日。
有了這樣的擔保,范之進也就不擔心武好古和武誠之賴賬,便聽從了知縣施國忠的勸告,先回安樂鎮范家莊去用功讀書了。
施知縣說的不錯,中了進士才是硬道理!他的文章已經到火候了,對經義的研究也頗為透徹了。所以“試經義”和“試論”都不是問題,只是“試策”還欠火候。好在他的至交好友張克公給了他一本剛剛在開封府出版的《試策解惑》,其實就是一本模擬考試例題和解題的例文,是開封府最好的幾間民辦書院聯合刊印的。不能說完全猜中題目,但是總歸能摸到一個大方向。
有了“試策”的大方向,范之進心里已經相當有把握了!
這一科是高中在望啦!
此時還未到秋收時節,自然沒有客商到陽谷縣來收購糧食,所以鄉間的路上冷冷清清,沒有什么行人。
天色已經晚了,范大才子風塵仆仆,騎著一匹瘦小的毛驢緩緩行來,身邊只跟了“范大侄子”和范五郎。
“范大侄子”是陪范之進入城的,而范五郎則是主動要陪范之進回范家莊的,還帶上了他的那把著袴刀,還讓“范大侄子”背上了弓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范五郎總感到事情不妙。他是有“江湖經驗”的,也知道西門青的“兇名”,所以不相信陽谷西門家和開封來的“近幸武官”武好古會那么好說話。哪怕他們表面上不敢怎么樣,可背不住暗地下手買兇來殺范之進啊。
因而這一路上,范五郎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從路邊的麥田里面竄出個武功高強的刺客…
不過還好,現在都快到了范家莊了,也沒看到刺客的影子。看來這大宋到底是讀書人的天下啊!
就在范五郎長出口氣兒的時候,“范大侄子”忽然嚷嚷了起來:“好多火把啊!在前面。”
范五郎抬頭向前看去,就看見夜色當中,一條火龍在鄉間的道路上面彎彎曲曲,滾動一般的前行。
“這是怎么回事?為何有恁多人在夜間打著火把趕路?他們是哪個村的?”
發問的人正是范大秀才范之進,原來他也看到了這條長長的火龍。范大秀才覺得奇怪啊,怎么大晚上不睡覺打著火把出來玩?太奢侈了吧?
范五郎搖搖頭道:“九,九秀才,不對啊,莫不是有人在行軍吧?”
“行軍?大晚上的行甚底軍?大宋的兵將甚時候恁般勤勉了?”
陜西六路和河東路的大宋兵將當然會在晚上出門溜達了,和西夏打仗可不分晝夜的!
可是在天下太平的京東東路,禁軍官兵莫是在大晚上了,就是大白天時,也很少會大隊人馬行軍的,因為大家都在忙各自的營生呢,根本集中不起來!
“九秀才,他們好像是往范家莊而去的!”
為范九秀才牽驢的“范大侄子”忽然叫嚷了起來。這回范九秀才和范五郎才發現那些躍動的火把離自家的范家莊越來越近了。
一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軍隊,大晚上的在自家的范家莊開進,這事兒怎么想怎么不對啊!
“去看看。”范九秀才是不怕武人的,而且他也不相信武好古這個從七品的武官能調一支軍隊來對付自己。
這支兵浩浩蕩蕩的,怎么都得有上千號人吧?京東東路可不是地處前線的陜西六路,上千人的“大軍”要調動,恐怕得京東東路安撫使下令了,所以肯定和武好古沒有關系。
范五郎總覺得事情不大對頭,但是他一時也想不起來問題出在哪兒?于是就跟著范九秀才,加快腳步迎著那支浩浩蕩蕩的“軍隊”去了。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范九秀才等人就已經很接近那支“軍隊”了。而那支“軍隊”似乎要扎營休息了,亂紛紛的散了開來,還有不少人沖進了路邊的麥田到處踐踏。這些麥田可都是陽谷范家的產業!
范九秀才見到這一幕連連搖頭,騎著毛驢就走上前去,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呵斥道:“爾等是何處來的兵馬?因何踐踏農田?”
黑夜當中,一個黑不溜秋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說:“直賊娘的,你這廝哪兒來的?敢管爺爺的事兒?”
跋扈!
太跋扈了!
范九秀才可從沒一個武人這樣懟過,就是在陽谷縣城的金拱樓里面遇上的鐵甲淫賊也沒這樣說話啊。
“哼,”范九秀才一聲冷哼,“某乃是陽谷義門范家的秀才范之進…”
話說到這兒,他的大腿突然被人擰了一下,他低頭一看,原來是范五郎在捏自己。
“五郎,你做甚?”秀才問。
“九秀才,他們不是官兵…”
不是官兵?
那是什么人?
范之進瞇起他的近視加散光眼好一陣踅摸,才發現那些“大兵”都穿著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卻大多拿著長槍、刀盾,一看就不是善類。
“爾等何人?因何到范家莊來?”范九秀才壯著膽子發問。
那個黑漢子已經帶著幾個人走到了范九秀才跟前。這黑漢子一臉兇惡的模樣,留著一部亂糟糟的大胡子,頭發也亂蓬蓬的疏了一個發髻,手里還拎著一把樸刀,瞪著牛眼就問:“你這廝就是范家的九秀才嗎?”
“正是。”范之進答道。
黑漢子哈哈笑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范大秀才,乖乖的跟你李逵爺爺一塊兒上梁山吧。”
“上哪兒?”范之進仿佛沒聽明白李逵的話。
“上梁山啊!以后就莫讀書了,和兄弟們一塊兒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吧!”李逵笑著就走上前去,伸出一條滿是黑毛的胳膊就要來捉范之進。
范之進被這突如其來驚呆了,這是怎么回事兒?怎么在家門口遇上梁山賊寇了?這些賊寇怎么敢到范家莊來?這莫不是在做夢吧?
就在關鍵時刻,范之進的大侄子不知哪兒來的賊膽,猛地撲向了李逵,抱住了他的粗腰,口中還嚷嚷道:“九叔,快走,我和五叔一起攔住這賊寇。”
“好…”范之進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然后左右張望,想要尋找應該和可惡的梁山賊寇同歸于盡的范五郎,可是放眼望去,哪里還有范五郎的蹤影?
“啊…”
一聲慘叫緊接著傳來,范之進扭頭看過去,見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場面,他的大侄子已經被那個兇惡的黑漢踢翻在地,又用樸刀插了幾下,胸口赫然就是幾個正在飆血的窟窿,眼見著就活不了啦。
“殺,殺人啦…”
范之進看見自己的侄子被殺,整個人都懵了,下身冒出一股暖流,當場就尿了褲子,逃跑什么的早就忘記了,一個人傻愣愣的騎在驢背上任憑李逵像捉小雞一樣把他揪了去。
“莫害怕,莫害怕,和某去見晁蓋哥哥,宋江哥哥吧,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梁山的人了。”
什么就是梁山的人了?我還要去考進士呢!范之進這個時候想到的居然還是科舉考試。
他可是要考科舉中進士的人,怎么能上梁山呢?梁山上也沒科舉啊!考不上科舉,又要怎么光宗耀祖?
就這樣昏昏沉沉的,范之進就被拖到了另外兩個穿著體面的漢子跟前,其中一個面目猙獰,臉上有道嚇人的傷疤,個頭很大,正是晁蓋。另一個是五短身材,和那個揪住范之進的李逵差不多黑,正是孝義黑三郎宋江。
看到兩個老大,李逵就嚷嚷了起來:“晁大哥,公明哥哥,范家莊的九秀才來我們梁山入伙啦!”
入伙?誰要入你們梁山的伙?
范之進心中吶喊:兀那賊人,吾讀圣賢之書,豈能同爾等為伍?勿多言,要殺便殺!
不過這等正義凜然的話,嘴上卻怎么都喊不出來,只是被李逵拎著到了宋江跟前。
宋江看了眼幾乎被嚇癱的范之進,笑呵呵地道:“好,好,我梁山正缺九秀才這樣書生,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他頓了頓,又對李逵道:“鐵牛,你且帶著九秀才一起去打范家莊,要先禮后兵,告訴里面的人,是范九秀才領著梁山兄弟來莊上取些米面肉食的,叫他們快快開了寨門,莫傷和氣。”
“好嘞!”李逵笑了笑,拎著早就懵逼了的范大秀才,又領了一二百個嘍羅去叫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