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將軍進了金拱樓,顧盼左右,威風凜凜,忽地那雙豹眼定在了范五郎和武誠之的方向,大喝一聲道:“兀那賊人,還不放開武員外!”
范五郎在陽谷縣也算是一號人物,平時見了西門青都敢出言調戲幾句,別人更不放在眼里,可是被趙鐘哥這如雷霆般的一喝,卻震得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原本揪著武誠之衣服的手也松開了。
不僅范五郎被嚇得不行,連支使他的范九秀才,也直往張克公背后躲。甚至出身開封府將門,還在東華門外唱過名的張克公,也感到了脊背發冷…他可是從小就和武人們混在一起的!
他不僅見識過潘大官人這樣的將門資本家,還認識許多真正能打的將門子弟,譬如他的堂兄張叔夜,現在還在西安州(就是天都山)軍前效力呢!
可是張克公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不知怎么了,他居然會害怕一個武人,一個大宋的武人雖然趙鐘哥穿著身青塘瘊子甲,但是張克公還是把他當成了宋朝的武將。
這里畢竟是京東東路啊,大宋的腹地,怎么可能有遼國或西賊的將軍出沒?
可這個披甲武士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在大宋武將身上不大可能存在的氣質跋扈!
宋朝的將軍,哪怕官做到樞密副使的狄青,也是戰戰兢兢夾起尾巴做官的,生怕被人扣上一個跋扈的帽子。
可是這位…難道沒有看見自己這個袍褂俱全的大宋文官嗎?
“兀那武將,你是何人?到陽谷縣做甚?”張克公皺眉問。
趙鐘哥把豹眼一瞪,喝道:“你這官人是陽谷縣的嗎?這邊有人光天化日下綁人,你怎不管管?你的官是怎么做的?”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竟然跋扈如此!?
一個武官,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居然敢質問一個文官是怎么做官的?大宋怎么會有恁般目中無人的武官?看來大宋朝的重文輕武做得還是不夠啊!
這種粗鄙武人,就應該好好收拾啊!
“本官正在捕捉偷了本縣范秀才未婚妻的淫賊!”張克公咬著牙說。
這當然是胡說了,可不這么說,張大縣尉還能怎么說?難道說自己治理縣城治安無方,致使有人在此綁架良民嗎?
而且綁架良民的范五郎等人,還是陽谷縣的弓手,是縣尉司管轄的!
“淫賊?”趙鐘哥一指還被捆著的武誠之,“你胡說!他不是淫賊…你這官人怎么誣陷好人啊?”
“你…”張克公心說:你是文官我是文官啊?你一個粗鄙武夫,居然敢管我這個文官縣尉抓淫賊!還有沒有王法?
不過張克公似乎也不能說武誠之就是淫賊了,因為人家根本不是啊,淫賊是他兒子武好古啊!
既然武誠之不是淫賊,那張克公的人不就是在亂抓人嗎?這官司打上去,那武將固然是跋扈的,可自己這亂抓人的糊涂官恐怕也不落好。
想到這里,張克公已經有點埋怨范之進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犯得著這樣嗎?
他扭過頭就狠狠瞪了一眼范之進,范九秀才被他瞪得一哆嗦,腦子里居然奔出個主意來!
“你這武夫懂個甚?訟獄之事當有知縣親斷,張縣尉只管捕拿。是不是淫賊,有施知縣審理后自見分明。”
好像有點道理!
張克公聽了他的話,也只好點點頭,“對啊,是不是淫賊,得有知縣來審!你個跋扈武夫,還敢干涉本官辦案捉賊不成?”
跋扈武夫可是極其嚴厲的指控!
在大宋一朝,是很少有武官可以當得起“跋扈”二字的…可是趙鐘哥才當宋人沒多久,他在燕云那邊就是跋扈慣了,為了“一字”的問題,連賊都做過!
一個縣尉在他眼里算個球?
“不行!”趙鐘哥說不過人家,干脆就直接動手了,拎著直刀,邁開步子就風風火火沖了上去。
看到這一幕,饒是張克公這樣的將門文官也嚇得連連后退,嘴里還嚷嚷:“你,你,你…想做甚?”
至于范五郎和范之進,嚇得連尿都憋不住了。看到趙鐘哥來搶武誠之,范五郎哪里敢抗拒?抱頭鼠竄著就逃上了二樓。
趙鐘哥一把奪過了幾乎嚇癱的武誠之,交給了兩個打赤膊的閑漢,然后揮舞著直刀想要去揪張克公,卻聽到武好古的吼聲:“鐘哥兒,不可造次!”
武好古其實早就到了,他和林沖也是騎馬過來的,不過并沒有披甲。在武好古想來,趙鐘哥恁般能打,還會對付不了區區綁匪?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要綁他老子仿佛不是匪,而是陽谷縣這邊的官!
而且陽谷縣的官和官差還誣陷武誠之這個老財主是淫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武誠之又老(其實也不是很老)又胖的,也不知道鍛煉,身體也不是很好,家里的馮二娘就夠他受的,還當什么淫賊?
不過武好古并沒有馬上挺身而出去救父親,而是緊著趙鐘哥“胡鬧”。因為他知道宋朝的武官是不能和文官斗的,特別是自己這個“近幸小人”,要是強出頭多半給人扣個跋扈的大帽子。所以還是讓趙鐘哥這個南歸之人去鬧,看看能不能把武誠之從那個陽谷縣的胥吏手里“鬧”出來。
只要把人救出來,別的事情總有辦法鏟平的。若是人被陽谷縣的狗官扣了,麻煩可就大了…
另外,武好古還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弄清楚了,才好對癥下藥嘛!
看見武好古挺身出來叫住了趙鐘哥,張克公和范之進同時松了口氣。張克公看了眼穿著便服的武好古,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東上閤門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崇道嗎?”
張克公其實認識武好古,不過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那時武好古還小,樣子和氣質同現在不大一樣。
“本官正是武好古。”武好古一拱手,“若好古沒有認錯,您是張介仲張縣尉吧?”
武好古當然也認識張克公,當然是原裝的武好古認得他了武好古所在的書畫行和將門圈子一直是很近的,一個高中進士的將門才子他如何會不認得?
張克公一指趙鐘哥,“武東門,他是你的人?”
“不是,”武好古答道,“這位是鎮州趙家的趙元義。”
“鎮州趙家?”張克公皺眉思索了一番,不記得有這號人。
趙鐘哥大聲道:“某家就是鎮州趙家的趙昌,官拜三班借職。”
“一個從九品的武官也恁般囂張!”張克公暗自腹誹,不過也沒馬上發作教訓趙鐘哥。這位畢竟是趙家將門的人,自己也不能盲目和他懟上,得讓家族中的長輩出面去和趙家人交涉…
張克公又把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是可以斗一下的,而且必須斗!因為今天發生在陽谷縣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遍京東東路官場。
事情的對錯也就是武好古或者武誠之到底是不是淫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克公的態度!
其實張克公并不相信武好古是淫賊。武好古這貨長得不錯,比自己是差一點的,但是比范之進俊多了。據說還特別有錢,開了個什么佳士得商行,短短一年就做到了開封府數一數二的大商行!
而且武好古還是大官,二十一歲就從七品了…那個什么西門女俠就是自薦枕席也不奇怪,用得著他做淫賊?
但是武好古現在是武官,而且還是近幸武官,是官場上很讓人瞧不起的存在,僅僅比宦官稍微好點。
對于這種官,高貴的進士出身的文官就不該給好臉色,得著機會就得教訓一下,也甭管教訓得對不對…如果張克公今天輕輕放過了武好古父子,那么他就會給人一個巴結近幸的印象,這可是大損官聲的!
當然了,他也不能無理取鬧。武好古是近幸小人,自然是得到圣眷的…如果自己無理取鬧,事情也不好收場。
盤算已定,張克公就扭頭問范之進,“范秀才,你還告武員外搶了你的未婚妻西門青嗎?”
現在就看范之進范大秀才了,如果他縮了,那么張克公正好就坡下驢,這事兒就拉倒。
若是他要告,那么張大縣尉就要主持公道,對抗近幸小人,然后再把皮球踢給知縣施國忠了。
“告…”
范之進其實很想退縮的。他本來以為對手就是一個將門家奴,沒想到卻招惹上了武好古這樣的從七品武官。
雖然大宋重文輕武,一個從七品武官拿陽谷范家這種士大夫門第也沒什么辦法…可是自己畢竟沒有高中啊,而且范家也只有特奏名進士沒有正奏名進士,這根基總歸不穩。
可是心里想著退縮,嘴巴上喊出來的卻是“告”。
張克公轉過頭對武好古道:“武東門,陽谷范家是士大夫門第,本官也只能公事公辦,還請體諒。”
“你想怎樣?”武好古臉色鐵青,看范之進的目光都快噴出火了。
張克公則在看披著瘊子甲的趙鐘哥,半晌之后才搖搖頭道:“本官也不把武老員外收押,只是軟禁在周家客棧(西門婆婆的客棧)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