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蘇大郎拜了杜用德為師之后,武好古眉頭不禁一蹙。
因為他也知道杜用德資格很老,論資排輩也該做待詔直長了,而這個位子卻被自己搶了,心情怎么樣是可想而知的。
昨日他去宮中的時候并沒見著這杜老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挨家里生悶氣呢?
他正想打聽一下杜老頭對自己這個晚輩后生的態度的時候,蘇大郎就先開了口:“不瞞崇道兄,家師對這待詔直長可早就志在必得,在陳佑文出職后就開始運籌,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了。”
武好古苦苦一笑:“我卻是從未謀求過待詔直長。”
蘇大郎微微一笑:“這便是命數了…且不說我師父了,還是說說崇道兄的商行吧,五萬緡已經存入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了,隨時可以轉入你的名下。”
這五萬緡是投資書畫商行的錢,之前在豐樂樓中只是談了個出資意向,并沒有馬上把私交子交給武好古。
“不著急,不著急。”武好古擺擺手,笑道,“商行還在草創之中,章程還沒有立起來,架子也沒搭好。”
書畫商行,現在還停留在概念和創意之上!
武好古才回開封府幾天呢,哪里來得及將一個商業創意變成實實在在的經營實體?
對于有著后世眼光的武好古而已,創意容易,實現可就難多了!
“大郎,”武好古看了眼一臉恭喜發財的蘇大郎,笑了笑道,“今天過來,就是想和你論一論商行的章程和架子…我們這商行不是一個東家,而是有許多股東,因而必須有個特別的章程,還得搭一個議事管事的架子。”
蘇大郎聽了武好古的話,眉頭微皺:這個仿佛有點麻煩…
合股商行現在就有,不過主要是家族制的,雖然族中許多人都有股份,但是說了算的還是族長和商行大總管兩人。蘇大郎家的“蘇家老醋”就是這么經營了一百多年。
有時候,以某個家族為主導的商行也會吸收外姓人的投資。不過是不會讓外姓股東參與管理的,只是分紅給外姓人而已。
至于由幾個比較平等的股東一起參與經營的商行,也不是沒有,不過總會鬧出各種糾紛,最后不歡而散。
武好古說著話,看了自己的父親武誠之一眼,對于合股商行的運營,他們倆父子還沒時間好好談一談呢。
說起來,他們倆父子的感情,還真的有點冷淡。
武好古扭過頭,繼續說:“首先合股商行不是一家一人的產業,我現在只占了五成股份,將來肯定還會減少,所以商行必須要有一個一眾股東合議大事的規矩…因此最先要搭起來的應該是股東會的架子。”
“股東會…”蘇大郎點點頭,“那股東會該誰說了算?”
“投票吧,”武好古說,“可以把商行股份拆成二百股,一股一票。”
武好古準備成立的商行將會有二十萬緡的股本(實收資本沒有那么多),他準備按照一千緡股本一股,拆成二百股,這樣股東會總共就有二百個單位的投票權。
“那股東會都能議甚底事情呢?”蘇大郎接著問。
“一是商行章程;二是商行的大掌柜和賬房總管的人選;三是重大的支出事項;四是審查商行賬目;五是決定商行分紅;六是吸收新的股東…眼下就是這六個事項,將來如有需要增加,再由股東會討論投票。”
武好古也不是正經學商的,對于如何搭建一個股份商行的問題,也只能是摸著石頭過河了。
好在他現在要進入的是一個從古至今都屬高利潤的行業,不需要太精細的管理。
“那商行章程又該怎么定?”蘇大郎繼續發問。
武好古說:“這個我也沒全部想好,現在就提幾條:一是商行為眾家共有;二是商行如果發生虧損,股本虧光為止,與股東之其余家產無關;三是商行解散之規程;四是商行之財物度支規定;五是商行股東會之權限;六是商行大掌柜之權限;七是商行賬房總管之權限;八是商行雇傭與解除雇傭之規定…”
“虧?”蘇大郎聽了武好古的話,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怎么可能?你都是待詔直長了,還是御口欽封的畫中第一人…怎么可能會虧?”
的確不大可能!
書畫收藏和別的行業不同,在這個行業花大錢的大多是“好事家”,東西好壞他們不是“真懂”——多數是不懂還要裝懂的棒槌——所以都得聽權威專家的話。
而武好古有了待詔直長和“畫中第一人”(這可是皇帝封的),就是可以和米芾、王詵平起平坐的特大權威了。
他說好東西,說真東西,那東西就是好的和真的!
如果他在那些二三流的畫作上題款押印,這畫馬上就能漲個十倍!
多半啊,后世的權威專家還得在字畫上找武大郎的款和印…找到了,東西才是好的!
這樣買賣還能做虧了,武好古得多笨呢?
武好古也笑了起來,看著蘇大郎道:“真不會虧?”
“不會,不可能,”蘇大郎道,“肯定賺大錢!”
“肯定賺?”
“對!肯定的!”
“那…你來干大掌柜的怎么樣?”
武好古的話一出口,坐在他身邊的武誠之臉色就有點發青。
武家的生意,怎么能讓外人來干大掌柜?就算武好古忙不過來,不親自掌握大權,也該讓老爹出馬啊!
“我?”蘇大郎也覺得不大好,眼光投向武誠之,“不行,這可不行,這是你家的買賣…”
武好古的眼角也掃了下老爹,大掌柜不給老爹是有道理的!
武老爹其實不會做生意,要不然武好古魂穿過來的時候也不會在大牢里面蹲著了。
而且武家畫齋在武誠之手中那么多年,一直在混日子,就是憑祖上的功德吃口逍遙飯而已。要不然武宗元留下的買賣,怎么會幾萬緡都拿不出來?
反觀蘇大郎,卻是個會做買賣的。他本不是書畫行的人,卻硬生生殺進來,而且還抓住了武好古在他家茶樓里唱賣《醉羅漢圖》的機會,把蘇家茶樓做成了潘樓街上第一茶樓,還是全開封府唯一唱賣書畫文玩的地方。
這就是本事!
另外,就武好古的觀察,這蘇大郎還是個特會拉關系的主兒,拍馬屁的本事絕不在紀大官人之下。如果讓他來做大掌柜,肯定能哄好了端王趙佶這尊大神。
“就是你了!這可不是我一家的買賣,而是大家的買賣。”武好古撫掌笑道,“而且也不要你的五萬緡,就把這間茶樓折成股本吧…也省得我再去尋地方了。
將這里改建一下,就做個保真畫齋吧。”
書畫會館(唱賣行)可以建在城外的金明池、瓊林院一帶。因為那是唱賣好東西的地方,不怕遠,而且周圍都是開封府豪門的別墅,對這些好事家而言也不怎么遠。
但是保真畫齋是面對收藏市場的中層的,這些人都住在開封府城內,沒事逛逛潘樓街,淘換點不知道真假的東西,這是雅趣。
要他們去城外…不僅是遠的問題,氣氛也不對啊。這些身價不到十萬緡的家伙,去了城外金明池、瓊林苑一帶是會自卑的!
另外,讓蘇大郎拿自己的茶樓入股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吞并了書畫唱賣業務的唯一競爭對手。
“怎么樣?干不干?”
武好古看著蘇大郎發問。
蘇大郎看看武好古,又看看一言不發的武誠之,很有些兩難。
武好古給他的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武誠之…
小小的雅間之內,頓時就沉默下來,氣氛也顯得有些壓抑。
“爹爹,”武好古突然開口,輕聲道,“您老年紀大了,辛苦了恁多年,也該享福了。現在不僅孩兒有了小成,二哥兒也很快就要做官了。
所以孩兒準備在城西瓊林苑附近置個莊子,讓您和小娘一起安享清福。生意上的事情,孩兒自能料理的。”
這話…還算中聽。
武誠之的臉色緩了下來,笑道:“也不要你花錢…你的買賣才開張,正是用錢的時候。我家的畫齋還能賣幾個錢,我這里也有積蓄,足夠置一處體面的大宅子了。也不必去城外,就在城西廂。”
開封府城內有八個廂,其中右一廂和城西廂都是豪宅區。買個宅子隨隨便便就得十萬二十萬的,若是能稱得上府邸的房子,一百萬都要!
“行啊,”武好古笑道,“爹爹您盡管去挑宅子,錢不夠便找孩兒拿吧,十萬八萬的不在話下。”
十萬八萬緡對如今的武好古而言也不是小數目,遠遠談不上不在話下。不過為了安撫自己的老爹,這筆錢還是得出的。
看到武誠之滿意了,蘇大郎也就不擔心什么了,立即就接下了書畫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答應把自家的茶樓拿出來入股了。
武好古笑了笑,又道:“現在大掌柜有了,那么也是時候給書畫商行起個正式的名稱了,就叫…佳士得行如何?”
蘇大郎拍拍手道:“佳士得行?好,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