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和米友仁便換了身干凈的儒服,各騎一匹乖巧聽話的走馬,離了潘大官人在大名府的宅子,往城南的潘家老宅而去。
大名府的繁華熱鬧都在城北,城市的南面則是豪宅林立,不過卻顯得有些清冷。而且大部分的豪宅都有些陳舊,似乎幾十年都沒有好好修繕了。不過潘家將門在這里的老宅,看上去顯得氣派壯觀,而且還有點煥然一新的樣子。朱漆銅環的大門,精雕細鑿的石頭獅子,條石砌成的階蹬,門左還有一排拴馬石,門右則是一列懸燈桿,全都掛著寫了“潘”字的氣死風燈,大門兩側則是剛剛粉刷過的黛瓦白墻。
騎在馬上往里看,隱約可以見到飛檐翅角,富麗堂皇。
馬到了門前,武好古就想到了“一入侯門深似海”,這潘美當年可是封了韓國公的!身份比侯爵還高,他在大名府老家的宅邸,大約真的要其深如海了…
自己能娶潘家的女兒,還能結交上未來的宋徽宗,前途可真是一片光明了!
仕途什么的不說,便是做宋徽宗的“白手套”,未來聚斂起幾個“小目標”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后世做買賣,不都是要講后臺的嗎?
有了幾個“小目標”,將來就是怎么燒錢的問題了…大宋可不是亡在沒有錢,而是亡在有錢沒燒好。
只要能從幾個“小目標”里面拿出一個,好好燒,都燒在刀刃上,都燒到位了,還怕燒不出一個太平盛世來?
武好古正琢磨著今后燒錢救國的美好前景時,潘府的門子已經打開了一扇偏門迎了出來。
“來的可是米家大郎和武崇道先生嗎?”
這門子客氣得很,顯然是潘府的主人一早就關照過了。
米友仁開口道:“我是米友仁,這位是家師武崇道,是貴府的潘刺史和左衛將軍邀我們來訪的。
潘刺史和左衛將軍可在府上嗎?”
潘孝嚴的恩州刺史和潘意的左衛將軍都是武階官,而且官位不低。不過二人都沒有職官,是有官無職,只拿錢,不用干活的!
這也是武好古的追求…他當然不是不想干活,而是不想替朝廷干活。因為大宋朝未來二十多年,只到滅亡,基本上都是新黨的天下。各種“富國”為目的的改革,都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而以強兵為目的的改革,又是注定無法實行的。
而且,宋徽宗還是大宋朝歷史上除了開國的太祖太宗之外,權威最大的官家。
如果武好古能對宋徽宗施加影響,那就沒有必要進入龐大的宋朝官僚系統了。若是不能,那么就算做到宰相也沒啥用。
在徽宗朝,宰相還想限制官家?
這不是做夢嗎?
而且武好古現在要做的事情,比如開辦六藝書院,比如養育良種戰馬,比如開發海州和云臺山,比如發展海洋貿易船隊,比如用金錢參透遼國干涉大遼內政等等,都不是宰相能做的。
至于一邊做宰相一邊開公司…這可想得太美好了!
就大宋官家的那點心眼,會允許一個宰相手里掌握“幾個小目標”,還擁有一支能在海上馳聘的船隊?
至于宰相辦個六藝書院,教出一堆能騎馬射箭的儒生…這不是要結黨營私,就是在私蓄武力,都能往造反上面套了。
而勾結遼國漢人大族…據武好古所知,這個權力向來屬于宦官主導的往來國信所!東府、西府,只能建言,不可直接參與。
要不然歷史上馬植干嘛去找童貫這個閹人?
實際上,宋朝宰相的權力并不大,而且還被御史言官死死盯著,稍有出格,彈章可就雪片一樣飛來了,從開國到如今,也只有當今的章惇是個例外,獨相多年,深得官家信任。不過他也不敢太出格,去干一些讓官家起疑心的事情的。
反而是做個白手套商人,只要得到宋徽宗的充分信任,更加能做出一點事業。
畢竟“白手套”撈錢是給宋徽宗花用的,那是宋徽宗的自己人。而且“白手套”又不染指政權和兵權,也不是沒卵子的宦官可以控制宮廷要挾君王,完全是人畜無害的。
另外,宋朝的宰相和官員通常都不會在一個任上做太久——官家怕大臣養成勢力——因而正經的做官,常常會在各地輾轉,不停熟悉新的崗位,能做事業的時間,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做一只無害的白手套,默默地替大宋王朝添磚加瓦,仿佛才是武好古改變未來那段痛史的最佳路線。
“元暉兄,崇道先生,二位大駕光臨,本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當武好古和米友仁從馬上下來,整理好衣袍的時候,潘家少主潘意已經大步出迎了。
“老師,這位是左衛將軍。”米友仁給兩人介紹,“大郎,這位是家師崇道先生。”
“在下見過潘大官人。”
武好古連忙向潘意躬身行禮,他現在是白身,而潘意則是從五品的左衛將軍——左衛將軍是個“環衛官”,不是環境衛生的官,而是什么都不管的官,名義上是“禁衛”,負責保衛官家,實際上就是在家里干拿俸祿。但終究是個官,而且品級不低,所以武好古得向他行禮。
潘意顯得非常客氣,一點沒有將門少主的架子,看來已經將武好古當成“妹夫”看待了。
武好古在潘意和米友仁陪同下進了大門,一進門他就發現這所宅子里面到處都在施工。亭臺樓閣周圍大多搭著腳手架,樹木山石周邊也都有人在休整。
而且這宅子的占地極大,超過了開封府的那座潘家園,要是放在開封府,起碼值幾百萬!
武好古跟著潘意和米友仁往宅子里面走,一連過了幾進院子,又繞過一條長長的曲廊,才到了一進已經完全修繕一新的院子。院子里面沒有工人在施工,只有幾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在打掃。
一個身著青袍,年約四十,中等身才,五官清朗,方巾下的頭發和頜下的三縷短髯都梳得整整齊齊的男子,快步從堂屋內迎了出來。
武好古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人一定是潘家的管家或者管事。
青衣人向潘意施了一禮:“少主,七姐兒已經到了。”
武好古心想:看來今日是見不到潘家將門的老大,恩州刺史潘孝嚴了。不過想想也對,自己還是個白身,由未來的駙馬爺出面招待,已經給足面子了。要見將門之主,起碼得有個官身吧?
看來官身也得抓緊時間搞一個…等收了趙佶這個好徒兒后,就叫他保舉一個吧。
潘意扭頭對武好古一笑:“崇道,家父有些俗務,去見韓大府了。”
韓大府是資政殿學士,知大名府的韓忠彥,他是為相十載,輔佐三朝的重臣韓琦的長子,屬于舊黨人物,和開封府的將門勛貴自然比較親近。
“不如先見一見吾家的七姐如何?”潘意接著說。
“好,好的。”
潘意朝那青衣管事一揮手,管事邊大步走去,推開了一道房門,喚道:“七姐兒,快出來吧。”
“嗯,這就來。”
一個脆脆的,甜甜的,嫩嫩的聲音響起,然后就看見一個提著紅裙子的小小姑娘,仿佛一只快樂的小燕子似的從屋子里飛了出來,到了潘意身邊,俏巧地行了一禮,甜甜叫道:“小素素見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