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起寺尚客堂內,幾盞云霧點茶,飄散著裊娜變幻的香氣。武好古已經在法起寺的客房內安頓下來,沐浴一番,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也沒有戴幞頭帕巾,只是插了一支木簪固定住發髻,然后便被小沙彌請到了尚客堂,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用齋。
過午不食是和尚的戒律,武好古是“佛弟子”,還不需要守持這戒律的。開封府來的僧判級大和尚魯智深也不守這戒律,武好古到的時候,他已經在尚客堂內坐了一會兒。
郭京和劉無忌兩個假道士,還有馬植、花滿山二人也早就到了,正捧著茶碗和老和尚凈因寒暄談笑。西門青、潘巧蓮和小瓶兒都沒露面,許是身子乏了,要小憩片刻吧。
武好古其實也乏得很,不過卻還不能歇著,因為他有正事兒和同凈因老和尚說說。
寒暄的場面話很快就說完了,就看見武好古一臉羨慕地說:“凈因法師,佛弟子到了云臺山,見此地寺廟林立,梵音處處,頓覺十分喜歡,想要在這里置個山莊,好方便修持禮佛。只是置產一事非常麻煩,佛弟子在云臺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該如何入手,只能請教法師了。”
老和尚聞言一笑,臉上的皺紋也綻放開來:“施主還真是與佛有緣,若是早來個十天半月,老僧也愛莫能助…這云臺仙山雖然占地廣大,可是能用來建個山莊的地皮也不大多,且都是有主的。若是主人不賣,縱有萬金也是無用。
巧在半月之前,有個長居云臺山的富商無疾而終,他的家人不愿意在云臺山居住,想要出手山莊,也正好托到本寺。如果施主有意,不妨前去一觀,若是還看得過去,最好早早出手買了。
畢竟這樣的機會,錯過了就要等上一陣子了。”
老和尚的話,聽著有點象后世的房地產中介!
武好古淡淡一笑,也沒有露出著急的模樣:“敢問法師,這座山莊占地多少,建在何處?”
老和尚道:“這座山莊占地約10畝,便在北云臺山南麓的黃茅頂中部,周遭樹木成蔭,修竹掩映,清泉流水,極有意境。而且還能眺望云臺霧景,可是整個云臺山頂好的一個莊子了。”
這話聽著仿佛是個售樓小姐,不,是售樓和尚。
武好古不置可否,又問:“還有別的莊子嗎?若沒有現成的莊子,土地也可。
若是山里面沒有,宿城鎮周遭也是不錯的。”
武好古其實壓根不想在云臺山修什么仙,他就是聽了馬植的分析,想著在云臺山這邊搞點“防御工事”…雖然現在距離靖康之恥還有二十多年,不過武好古所謀的事情不小,有沒多少頭緒,因而得抓緊一些才行。
而根據馬植給出的建議,主要的防御工事,應該擺在云臺山腳下的宿城港地區。
在仙客居用飯的時候,武好古目測了一番,發現宿城港地區海灘并不開闊,大約只有四里長,兩邊都是大山。
若是能修個四里長的海塘,然后再沿著海塘修幾個莊子,便可徹底封鎖宿城港了。
未來的金兵肯定也沒有堅船利炮,面對這種海防工事,只能束手無策。
如果武好古還能建立起一支能和大金水師抗衡的船隊,就能把云臺山建成一個海上抗金基地了。
當然了,對于未來,武好古能做的事情肯定不止“云臺山抗金基地”這一項,不過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宿城港那邊的地?”老和尚顯得有些失望,云臺山的地產,向來是“離神仙越近,價錢便越高的”,宿城港那邊的平地反而不怎么值錢。
“有倒是有,”老和尚眼珠子轉了轉,便露出難色,“只是那邊沒有現成的莊子,只得買些菜地來自建了,在島上營建,可不便宜啊。”
武好古撫掌笑笑:“花點錢不是問題,至于在島上如何營建,自然還得請方丈法師和法起寺幫忙了。
至于那北云臺山南麓黃茅頂的莊子,明日也去看看,若是能瞧得上,一并買下就是了。
對了,買主索價幾何?宿城港的土地又是甚價錢?”
老和尚聞言大喜道:“那莊子的買主所價兩千緡,雖然不便宜,可是那莊子真是不錯的,在云臺山上也不多見。
至于宿城港的地,那是賤得很,一畝就是兩緡上下。施主買個百畝,也不過二百緡,只是要建成莊子還得花費不少。”
宋朝的房子也就是開封府城內比較貴,別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便是位于云臺仙境,占地十畝的山景+海景別墅,也不過索價兩千,這還是老和尚在獅子大開口,若是要討價還價,有個一千五也能拿下了。
當然,武好古今天不會和老和尚討價還價的,這事兒自有張熙載和花滿山去做。
想到這里,武好古開懷笑道:“這樣也好,明日便去看看山莊吧。法師,佛弟子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法師或是法起寺中別的法師,幫著在下買入宿城港的田地建個莊子。”
老和尚看來心情極好,笑道:“出家人與人方便,何況施主又與佛有緣,這個忙我法起寺幫定了。
現在時候不早了,老僧陪諸位去用些齋飯吧,吃完以后,諸位早點休息,明日一早可以觀日出,看霧海…這云臺山的景色,便是那時最好了。”
雞鳴時分,朝霞絢麗 起了個大早的武好古,第一個登上了法起寺的釋迦塔,站在五層高塔上,眺望著日出云海的壯麗景色。
諾大的云臺山和周遭的海州灣,此時都隱入了云海,只露出一個個山峰,仿佛云海中的礁石小島。東方的天空是金紅色的,有些刺眼的霞光漫過層云,鋪滿了半邊天際,仿佛預示著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大郎,你看此處景色如何?”
武好古耳邊響起了燕地口音,他回頭看去,只見馬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他的身后。
“雄壯,浩瀚,無垠,”武好古說,“和昔日魏武皇帝東臨滄海時所見,堪有一比。”
馬植卻搖搖頭,嘆道:“太白山云海,卻比此處更加壯麗!也難怪隋唐之時會六征高句麗。
只可惜先人功業,子孫卻未能守全!”
太白山就是長白山,唐朝時稱白山、太白山,契丹人把它的漢名改成了長白山。不過馬植依舊稱其舊名:太白山。
顯然是不忘漢唐之雄風…
武好古道:“馬二哥竟想到了太白山?那里可是漢唐故土啊…”
馬植點點頭:“是啊,不知何日才能重歸華夏?”
“終有這一日的!”武好古脫口而出,“白山黑水,終有一日會回歸華夏的!”
馬植望著武好古,重重點頭,“大郎,你說的對,終有這一日的!”
武好古完全明白馬植的心思——馬植就是個“唐人”,想的事情和宋人是不大一樣的,這大概就是他悲劇收場的原因吧?
而武好古,其實也不是宋人,他的靈魂來自九百多年后,同這個時候也是處處不合。
因此,他和馬植直接,竟然在此刻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