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你是在害怕嗎?”
“怕?怕甚?”
“怕去遼國,怕契丹人。”
“額…小乙哥,這個,這個…是有一點。”
“哈哈,大郎實在是多慮了。”
西門青將武好古送出了西門堂,還一路相送他往米家官船停泊的碼頭而去。
路上,兩人并肩而行,西門青說起了燕云之行的事情。
武好古雖然動了心,但他還是沒有給出準信兒…畢竟,如今的燕京可是“國外”,那是可怕的大遼國的南京,仿佛是龍潭虎穴一般的去處,多半會有比梁山賊寇還狠十倍百倍的契丹賊寇!
所以武好古很害怕自己去了就真的領了便當。
“大郎,其實遼國并不是龍潭虎穴。”西門青不知道是說真的還是在安慰武好古,“賊人固然不少,但只要空身來去,是不會招來歹人的。便是遇上賊人,花錢買路就是了。
而且馬二哥他們家是燕云四大家族之一,勢力很大,足可保你來去平安。”
“燕云四大家族?”
“韓、趙、劉、馬四大家族。”西門青說,“韓家是韓德讓的族裔;趙家是后晉降將趙延壽的后裔;劉家則是唐時幽州、盧龍節度使劉怦之后,世代都是燕云豪強;馬家則是后晉青州刺史馬胤卿的后裔,被遼人拘去燕云的,馬二哥的族伯,醫巫閭山馬家的族長馬人望還是遼國重臣,如今官拜判南京三司使事。
你若是醫巫閭山馬家的客人,在燕云哪里會有人動你半根汗毛?”
醫巫閭山在遼西顯州,是后晉青州刺史馬胤卿一族最初在遼國居住之地。馬胤卿本人并沒有投遼,而是終身在醫巫閭山隱居。不過他的兒子馬延煦出仕遼國,做到了南京留守,孫子馬源做到了中京副留守,重孫馬詮做了中京文思使。
不過醫巫閭山馬家最牛逼的還是馬人望這位第五代族長,別看他如今只是判南京三司使事,但卻是皇太孫耶律延禧的親信。一旦延禧即位,立即就將位極人臣了。
而馬植又是馬人望的侄子,在燕云一帶絕對可以橫著走了,哪怕是尋常的契丹人,恐怕都不敢惹他。
武好古卻依舊眉頭微皺,“如小乙所言,馬二哥出身如此,還為何要矢志滅遼呢?
以他的才干,在大遼那邊還不是早晚能位極人臣?到了我朝,未必能有超過在遼朝的前途吧?”
西門青笑了笑,用佩服的語氣說道:“馬世伯想要的可不是位極人臣,而是名留青史。以他的才華出身,一個遼國進士還不手到拿來?若要官,早就出仕了。”
遼國的科舉其實是籠絡漢人和渤海人大族的手段,考科舉是要拼爹的。馬植的爹雖然早死了,可是人家的伯父厲害,又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自己也有本事,還怕中不了進士?
而他這樣的出身再加個進士,高中后肯定是平步青云,位列宰執恐怕也是早晚的事兒。
可是在大宋這邊,即使他有復燕平遼的大功,又能給個什么官?他又不是宋朝的進士,不過是個南歸北人,最多給個高品虛職。
這馬植仿佛是在做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買賣啊!
西門青接著又道:“可馬世伯自幼便有為漢家克服燕云的大志…這也是他們醫巫閭山馬家之祖馬胤卿平生之志。而醫巫閭山馬家也一直有人不忘祖先之志,就如我們陽谷西門家一般。”
原來這醫巫閭山馬家是一邊有人在遼國做大官,一邊有人不忘祖先之志,在積聚力量,等待機會。
還真是有點身在遼營心在宋的意思。
只有燕云四大家族中的另外三大家族,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意思呢?
想到這里,武好古又問:“燕云四大家族中的韓、趙、劉三族,是否都和馬家一樣不忘南朝呢?”
西門青一笑道:“燕云漢人,誰都不忘南朝。只是過去一百多年,都是北強南弱,克復無望,因而漸漸心冷。
可如今契丹人的衰弱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腹心潰爛,四肢又過分強健…一個草原上的酋長麻庫斯便叫契丹人疲于奔命,打了六七年也不見分曉。
而附庸遼人的西賊又屢敗于我朝,降伏大約也是早晚之間。這宋強遼弱,已經是明擺著的事兒了。你說燕云豪族,會有何想法?”
“小乙,”武好古看著西門青,“你真的認為如今是遼弱宋強?”
西門青笑了起來,“古人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大郎你就是沒去過遼國,才會一味恐懼。
若是你去了遼國,見了那些只知道吃齋念佛的契丹宮帳兵,便知道他們絕不是西軍精銳的對手。
況且那點契丹宮帳兵早就是四面受敵了,不僅要對付我朝,還要草原上奔命,還得防著東面的女直諸部,根本就不足用了。”
西門青和馬植的樂觀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武好古心說:大約十幾年后就是護步達崗之戰了!
號稱七十萬的遼兵竟被兩萬女真鐵騎摧破,大遼從此一蹶不振!
可是西門青和馬植怎么都不會想到,大宋其實和遼國一樣,早就腐朽不堪了。
西軍現在表現出來的戰力,其實也是建立在西夏的腐朽衰弱之上的。
不過西門青剛才的話也有道理,去遼國見識一番是很有必要的。這靖康之恥,歸根結底是因為契丹的衰弱而起的。而這靖康之難的解藥,也許就在遼國…武好古若真有救國救民的理想,也該去遼國親眼見識一下契丹武士、蒙古勇士和生女直的壯士都是什么模樣的。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好吧,”武好古終于點了頭,“待我了結手頭的幾樁要事,便尋個機會去燕云走一遭吧。”
“大爹爹,馬世伯,武大郎同意去燕云了。”
把武好古等人送到碼頭后,西門青馬上就趕回了西門堂。
在西門堂的內客廳,西門青向自己的祖父西門鶴和馬植報告了武好古的決定。
“好!”馬植撫了撫掌,“大事又進了一步!
這武大郎若真有恁般大的名氣,我們日后便可在開封府有一副喉舌了。”
原來馬植的計劃就是先把武好古捧成名士,然后再通過他去宣傳契丹的衰敗,以促使大宋君臣北伐燕云。
“喉舌之事好辦,”西門鶴品著清香撲鼻的云霧點茶,一邊輕輕搖頭,“只是大宋的腹心,恐怕和遼國一樣朽壞!”
馬植笑了笑說:“世伯此言差矣,這大宋和遼國可不一樣。
遼國的根基是契丹腹心部,號稱四十萬的宮帳兵都是從腹心各部中征來的。現在契丹國族只知道吃齋念佛,四十萬宮帳兵早就徒負其名了。想要振作,除非能把大遼的佛教鏟了!
而大宋這邊,向來就沒有根本腹心之部,乃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大宋的武力全靠兵募,兵募朽壞了怕甚底?朽壞的撤了,花點錢再募一些就是了。如今大宋又不是沒錢,花個幾千萬練上十萬精兵,還怕打不過一個分崩離析的大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