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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米芾

  元符元年六月下旬,秋風將起,炎炎之氣卻還徘徊在淮水兩岸。

  漣水古城,籠罩在烈日暑熱中,雖沒有盛夏時候那樣酷烈,卻也讓人有一種活著籠屜里面的感覺。人們總說,南方的夏日如何炎熱,可以把人熱死。可是地處南北之間的淮水,悶熱起來,同樣讓來自黃河邊上的人們難以忍受。

  漣水軍官衙,后院之內。一座涼亭之中,擺放著一張矮幾,上面放了幾樣解署的飲品瓜果。

  一個穿著儒衫,光頭沒帶帽子的老者正端坐著,手中拿起杯冰雪甘草湯飲了一口,閉上眼晴,似乎在細細品味。

  他的對面盤腿坐著個青年文士,熱得不行,手里拿著把展開的折扇使勁給自己扇風,這人正是日前和武好古在潘家園斗畫的米友仁。

  而和米友仁對面而坐的,自然是他的父親,一代書畫大家兼造假巨匠米芾米元章了。

  米芾年約五旬,生的儀表堂堂,劍眉、朗目,頜下長須,身板略顯雄壯,看似是個赳赳壯士,可渾身上下卻處處透出一股子文士的風雅之氣。

  一身白色儒袍,更顯出了溫文儒雅之氣。

  “李龍眠真的以為他是畫中第一人?”

  米芾突然開口,問的事情便和四月初一潘家園的賭斗有關。

  米友仁點了下頭,回答道:“龍眠居士是這么說的,孩兒也是這么認為的!”

  米芾眉頭一展,好奇地看著兒子,“你也有服輸的時候?”

  在“大米”的印象中,他這兒子天賦極高,眼界比天賦還高,便是他這個當爹的書畫造詣,也沒到能讓“小米”這個兒子心服口服的地步。

  “服啊!”米友仁一笑,“人家有真本事,兒子遠遠比不上,不服氣有甚用處?”

  “你說醉羅漢圖和桑家瓦子圖都是他畫的?”米芾自然見過醉羅漢圖和桑家瓦子圖的摹本。

  “是啊,”米友仁點點頭,“不過這兩幅畫和潘巧蓮寫真圖一比,真是差太多了。”

  “潘巧蓮寫真圖?”米芾問,“摹本呢?沒帶來嗎?”

  米友仁搖搖頭,“原本被端王索去了,叫兒如何摹得出來?”

  “端王?”米芾眉頭一蹙,自言自語道,“端王尚未婚配啊。”

  “父親,您是說…”米友仁的臉色有些古怪,“潘家想借著潘巧蓮寫真圖把潘十八送到端王身邊?”

  “怎么啦?”米芾瞧著兒子,“滿開封府的將門都在打這主意,我們米家也一樣,潘家又怎能例外?

  如今官家無子,身子骨又每況日下,要是有個萬一…”

  “官家會給端王做?”米友仁道,“若如此,便是大好了。”

  米友仁和趙佶自然是朋友了,兩人年紀仿佛,興趣相投,而且米友仁是將門之后,和趙佶是一個圈子里的人,不玩到一起才怪。

  如果趙佶做了官家,米友仁這輩子便不愁沒富貴了。

  “不一定,不一定…”米芾連連搖頭,“官家還可學仁宗朝故例,立侄子做太子。”

  “立侄子?可官家沒有侄子啊。”

  米芾瞅了眼兒子,“現在沒有,不等于將來沒有…申王和端王都到了婚配的年紀,而且端王身體強健,定是能生子的。若是他有了兒子,便可過繼給官家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甚底?”米芾看著兒子問。

  米友仁壓低聲音道:“怪不得有廢后的傳聞從禁中而出!”

  “有廢后的消息傳出?”米芾驚了一下,愣愣的看著兒子,“官家的身體…”

  米友仁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如今大宋官家趙煦,便是后世廟號為哲宗的皇帝,在北宋而言也算是一代英主了。雖然在執政期間加劇了新舊黨爭,但畢竟取得了橫山大捷(現在還沒打完),徹底封住了西夏東進之路。

  西夏固然不會因此很快滅亡,但是走下坡路是肯定的,而且今后也失去了進犯宋國西北的基地。

  沒有了橫山據點,西夏再要來犯就得從老家興慶府出兵,走幾百里沙地再去攻打橫山宋軍的城寨,基本上屬于送死了。

  對于被后世昵稱為“挫宋”的大宋而言,這場勝利卻是具有極大戰略價值的!

  它讓宋朝在西北戰場上擺脫了被動挨打的困境,是戰是和,皆在于宋了。

  可是趙煦在取得對夏作戰勝利的同時,卻沒有辦法緩和,大概沒有想過要緩和朝中兩黨的斗爭,而且還讓黨爭從朝堂蔓延到自己的后宮里面去了。

  他的大老婆孟皇后和后媽向太后(宋神宗的皇后)都是舊黨,而哲宗的小老婆劉賢妃則是新黨。

  現在新黨雖然因為有章惇這樣的能臣,在廟堂之前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在后宮的斗爭中,占上風的卻是舊黨。

  因為舊黨在后宮的領袖是神宗皇帝的正室向太后。由于哲宗諸弟中,年長一些的申王是瞎子,不可能即位,而申王以下都未及弱冠,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即位,按照祖制都該由向太后垂簾聽政。

  除了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兩條繼承路線之外,宋朝還有從侄子一輩中抱養幼子入繼大統的先例。仁宗趙禎便抱養了堂兄趙允讓的第十三子,也就是后來的宋英宗入繼。

  可是這樣的安排,也會出現太后臨朝的局面。不過臨朝的太后也可以是趙煦的皇后(如果是端王入繼,就沒有讓嫂子垂簾的道理了),目前這個位子屬于孟皇后。

  而無論是向太后臨朝,還是孟太后攝政,新黨人物,都會被從廟堂上一掃而空!

  站在新黨一邊的官家趙煦,自然不愿意讓舊黨再度得勢。而阻止舊黨再度得勢的方法,便是廢了孟皇后(向太后在名分上是趙煦的媽,媽是不能廢的),立親近新黨的劉賢妃,再抱養個侄子一輩的幼童。

  這樣劉太后(劉賢妃)就能在外朝的支持下壓倒垂垂老矣的向太后垂簾聽政了。

  不過按照遠近親疏的標準,趙佶他們哥幾個的兒子入繼才是最名正言順的。如果他們都沒兒子,趙煦去抱養了疏宗遠方的兒子入繼,在合法性上是站不住腳的。

  作為神宗皇后的向太后,完全有理由提出異議。如果趙佶他們哥幾個有了兒子,那就名正言順了。

  所以趙煦不顧向太后反對廢后,便是在做抱養侄子做繼承人的準備。

  同時,也意味著趙煦的身體已經出了狀況,不得不做最壞的準備了!

  現在,對于新舊二黨來說,未來命運就取決于是趙煦先死,還是他的侄子先一步出世了。

  不過對于米家這樣的將門來說,現在最要緊的事情,還是早一點把女兒送到幾個大宋親王,特別是即位和生子雙熱門的趙佶身邊。

  米芾思索了半晌,吐了口氣。

  “潘家既然動起來了,我們米家也不能落了人后。

  兒啊,你說那武好古可是往漣水軍來尋我了?”

  米友仁點點頭,“是的,算算日子,差不多該到了。”

  “他是為八十七神仙圖而來的?”

  “是的,”米友仁道,“名義上是如此。”

  “實際上呢?”

  米友仁想了想,說:“也許是想請父親出面支持他做開封府書畫行的行首吧?”

  “書畫行行首?”米芾愣了愣,“他都要做官了,還會在乎一個書畫行行首?”

  “孩兒不覺得這武好古對做官有恁大興趣,”米友仁說,“在孩兒看來,他也不是做官的料。”

  “不是做官的料?”米芾想了想,“那他想如何坐穩書畫行首?”

  “端王!”米友仁頓了頓,又說,“成為端王之友…也許是端王之師!”

  “端王之師?誰告訴你的?”

  “是王駙馬。”

  米芾輕輕點頭,若有所思:“那可是個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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