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怎么說?”
武好古提問的時候順便吸了口氣兒,努力將自己對潘巧云的愛慕之情壓了下去。
這份濃濃的情愛是屬于原來的那個武好古的。潘武兩家的門第雖然有些差距,但因為祖上有交情,關系卻是非常親近的,所以武好古和潘巧云從小就認識,說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只是隨著兩人年紀長大,這份感情終究只能埋藏心底…
而今的武好古雖然換了魂,但是心底的濃情,卻依舊存在。
“十八姐說總歸要保你父子周全,我家這些年也多虧有了潘家才可保全,只是這一回…”
馮二娘嘆口氣,接著道:“她還說等潘大官人從軍營回來,再讓我去相見,到時候總能想到辦法的。”
“潘大官人去軍營了?”武好古問,“沒聽說有大典要辦啊?”
“銀行家”并不是潘大官人的本職工作,他的本職是保衛大宋封建主義專政的職業軍官,現在擔任禁軍上四軍之一的捧日軍第十指揮的指揮使。
不過他這個指揮使很少在軍中指揮麾下的兩百多“大宋鐵騎”(按照編制該有五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大宋的金融事業和文化藝術事業當中。只有在必須要捧日軍的“鐵騎”亮相的各種大典儀式到來時,他才會和手下的禁軍戰士們穿上特制的鎧甲(又薄又漂亮),騎上矮小溫順的戰馬去裝裝樣子。
這其實就是如今大部分禁軍精銳的慣例了,不僅開封府的禁軍大多如此,就連河北防御契丹鐵騎的禁軍也都在混日子。反正宋遼之間的和平已經維持了九十多年,看起來還會一直維持下去。
“是西北要出大事了,”馮二娘眉頭蹙得更緊了,搖搖頭說,“十八姐說章相公在橫山連年興兵筑城,逼得西賊快沒路了,眼見著就要狗急跳墻,所以樞密院就下令上四軍戒備了。”
西賊就是西夏。章相公則有兩個,一個是宰相章惇,一個是章惇的堂兄涇原路經略安撫使章楶。西北的大事則是在二章主持下的宋軍對橫山地區的持久攻勢。
橫山位于后世的陜西省北部,橫亙千余里,地勢險要,是西夏進攻宋朝的最前沿基地。橫山若為西夏所有,大宋的陜西六路和河東路西北都就隨時可能遭到西夏軍的侵擾。
而橫山一旦為大宋所取,西夏不僅會失去東進南下侵掠宋地的大據點,連自己的根本之地興慶府也會暴露在宋軍的兵鋒之下。
雖說從橫山到興慶府之間還有四百多里的沙地荒原,也不是那么容易打過去的。而且興慶府還有黃河天險和堅固的城防可以倚仗,不大可能很快被北宋攻陷。
但是失去橫山的西夏在戰略上就將陷入全面的被動,不僅無法通過劫掠宋地獲得財富補給,而且還必須在興慶府的布防上面投入大量資源,今后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
所以執掌西夏的小梁太后(西夏歷史上出過兩個梁太后,現在當政的是第二個梁太后)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橫山失陷,肯定會傾舉國之兵進行反撲,說不定還會請動遼兵相助。對此早有預料的宰相章惇就在幾日前下令諸軍備戰。
“現在就怕捧日軍真的給派上戰場…”馮二娘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憂心忡忡。
捧日軍號稱禁軍精銳,但是馮二娘這樣的“老開封”豈會不知他們的底細?真要上了戰場,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賊的對手?要是潘大官人為國盡忠了,那武家唯一的靠山可就沒有了。
“這次該不會讓潘大官人他們上陣的,”武好古搖搖頭,“章相公就是讓捧日軍做個樣子,打仗有西軍精銳就行了。而且西賊這些年沒落得厲害,橫山之役是輸定了。”
武好古前世研究過宋徽宗時代的中國歷史,也知道一些哲宗朝的大事。因此曉得眼下將要開打的是第二次平夏城之戰,西夏的小梁太后很快就要興兵四十萬來犯,不過等待這位西夏太后的卻是一場致命的慘敗。
馮二娘輕輕點頭:“只要潘大官人沒事就好了。”
開封城外,汴河之上,碧波滟滟。
一艘畫舫緩緩在河上行過,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畫舫中傳出的渺渺依稀的絲竹之音。歷經白日軸轤相連的喧囂之后,夜幕降臨,汴河就變得格外優雅。晚風徐徐,歌舞聲聲,讓人格外舒心。
一個高大魁梧,膚色白皙,蓄著絡腮胡子的壯漢正坐在畫舫之內。他臉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也無心欣賞汴河美景和家伎的演奏。
“都散了吧。”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響起,一個白衣少女飄然而入,揮手讓正在演奏的女伎退散,然后笑盈盈坐在了那個高大男子的對面。這白衣少女生著長嬌俏的瓜子臉,下巴上還有顆小小的美人痣,正是武大郎腦海中的潘巧蓮潘十八姐。
“十八姐啊…你十一哥我今天可是吃了大苦痛。”男子說話的時候,一只手還在后腰處輕輕揉著,似乎是受了點傷。
潘巧蓮格格一笑,“你一個捧日軍的指揮使,將著數百精騎,騎個馬居然還跌下來閃了腰,要是真上陣和西賊打可怎么辦啊?”
原來這個高大男子就是潘大官人,大宋禁軍精銳上四軍之一的捧日軍第十指揮的指揮使潘孝庵。
“捧日軍上陣打西賊?”潘大官人翻了翻眼皮,“那西賊可就要樂翻了…不過章相公還沒糊涂到那種地步。”
潘大官人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潘巧蓮眉頭一蹙:“明日還去軍營么?”
“不去,告了假,總可以修養幾日。”
潘巧蓮點點頭:“十一哥,馮二娘今天到鋪子上來了。”
“哦。”潘大官人輕輕轉動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十一哥,今日傍晚,王駙馬府上的小吏高俅出面幫了武大郎…莫非王晉卿也要插上一腳嗎?”
潘大官人看了看妹妹,沉吟半晌后點點頭道:“那還用問嗎?若不是王晉卿看上了武家手里的重寶,那姓高的小吏怎會出頭?”
“重寶?”
“起碼是隋唐名家的東西,”潘大官人說,“五代和本朝的寶貝還不至于讓王晉卿眼熱。”
“隋唐名家?難道是吳道子的真跡?”
潘大官人眉頭輕輕一揚,“十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潘巧蓮掃了哥哥一眼道:“奴也是猜的,武總之(武宗元)喜歡吳道子的畫是出了名的,如果武家能有重寶,多半就是吳道子的真跡了。”
“哦。”潘大官人笑了笑,“若是真有,還是趕緊獻出去為好。王晉卿想要就給他吧…他和端王親近,將來或有時來運轉的一天,到時候總能給武大郎弄個畫院待詔,未來興許有出職為官的機會。”
端王就是趙佶,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也就是歷史上的宋徽宗。開封府的貴族圈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他和駙馬王詵關系親密。
“時來運轉?”潘巧蓮仿佛從哥哥的話語中聽出了什么,“難道官家他…”
潘大官人搖搖頭,只是輕輕一嘆。
官家趙煦今年只有二十多歲,可是身子骨卻孱弱得很,還好色縱欲,恐怕不是長命之人。可這位愛好美色的官家卻子嗣艱難,后宮一大堆的妃嬪只為他生五個兒女,其中只有一個兒子,只三月就夭折了。而四個女兒中也有一位也早夭了,現在只剩下三位公主。
而且自從紹圣三年(1096年)劉皇后懷上懿寧公主之后,宮中便沒有妃嬪美人懷孕的消息,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所以開封親貴圈子里面的人物,都在關注官家的幾個弟弟。
趙煦是神宗皇帝的第六子,往下七八十三個皇子沒長大就夭折了,還有一個老九申王趙佖是個瞎子,所以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趙佶就是如今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
“若是如此,倒是該把畫獻給王駙馬。”潘巧蓮蹙著秀眉,“可如果武家真沒有這樣的好東西,那可如何是好?”
潘大官人一笑:“如此,武家便保不住了。”他看著妹妹,“這樣的事情,在潘樓街上可不是沒發生過。”